桑碧简单的问了他几句,两个人交谈了几句话。
前两年,旱灾、水灾,一路北上的流民不少都落在了京城脚下,官家也赈灾,但是根本就管不过来,像他这样的孩子比比皆是,有的是无家可归、吃不上饭的孩子,穷苦人家的父母支撑不起一个家庭的开支,有的是卖子为奴。
“叫什么名字?”她眼波流转间询问。
小乞丐走到一边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个字,抬头:“小久,我爹给取的。”
“认识字?”
“不认识,但我爹说一定得会写自己的名字。”
小久的爹以前在村里是个秀才,还在私塾里教过书。
桑碧对他说:“偷东西不是个长远之计,要是偷了个恶徒非得扒掉你一层皮,坏人脸上不会写字。有时候屈居人下也未尝不可,活着不易,这世道活着更是不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她从荷包里拿出碎银来,放在他手中。
“谢谢女郎”
“先别急着谢,”桑碧一脸市侩,“拿钱办事。”
分秒间小家伙的脸变了又变。
桑碧交代:“过五日,在方才那条街见面,事情办好还有酬金。”
阿久扣着她话中的字眼,是酬金不是赏钱。京城有不少达官贵人,官家老爷逢喜事,总是会分给他们这些小乞丐赏钱,眼中总是带了鄙夷之色,听到一类词便是“臭要饭的。”
阿久在地上磕头,“女郎放心,我以后一定不偷东西了,一定准时到。”
桑碧搀着他的胳膊,阿久黑黝黝的眼有些亮的看着她。
“女郎,你真是个好人!”
桑碧对上他坦诚、透着傻气的眼睛,有些顶不住。
起身离开。
阿久盯着她消失的背影看,然后掂了掂手中的碎银,高兴的不成样子。
阿久是京城的乞儿,有个固定的住处,便是郊外的破庙,那里被一群乞丐占领着,阿久吃了个饱回到郊外的破庙,刚躺下便被人踢了踢。
那人叉着腰唤着他:“起来——”
小久不明所以的起来,能感觉出来对方要找茬。
“今天讨了多少钱,交出来”对方叉腰,一脸理直气壮,俨然一个恶霸。
往常,小久肯定会紧紧的护着口袋里的钱,然后义正言辞的说“不给”,现下他黑黝黝的眼四下望望,对上几十双眼,有嘲笑的、看戏的,如看客一般,就算有同情的也不敢上前来。
小久从怀中掏出来几个铜板递交过去。
破旧的庙宇冷风呼呼的往里灌,月上梢头,树影婆娑。
空气中满是萧瑟,几十个人就扎堆在一起。
“彭”的一声,小久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嚎开了,脏兮兮的脸贴在他的腿上,“我得个老天爷啊......”
少年叫四儿,长小久五岁,平时底下那一帮兄弟都喊四哥,平时也是称王称霸的。四儿踢着腿想要把人甩开,腿上的人就像狗皮膏药似的黏住了。
“他爹的,你嚎丧啊?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
不就要你几个铜板,跟死了爹似的。
“四哥,我的铜板都孝敬你,你收我当小弟吧,你就收了我吧!”小久晃着他的腿委屈巴拉,十分情真意切的哭诉着。
四儿险些被他晃倒。
“我以前错了,真的。”
以前四儿经常向小久要钱,但他都不给,换来是不好的对待,四儿发现这是个硬骨头,难啃,今天突然这样,显得很是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小久:“六虎占了我的位置,我说我是四哥的人,他说你算个屁,我以后要不到钱了,就要饿死了。”
四儿:“你小子拿我当挡箭牌?”
小久:“四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六虎骂你是个怂货,不把你放在眼里。”
“你小子,”四儿一下子揪着他的后领提着,表情像个老鬼,“跟我在这里玩心眼子?”
小久小脸可怜巴巴的皱在一起,挤了挤眉,嘴巴一瞥。
四儿干咳一声,松手。
小久跌在地上,坐在他的脚上,被四儿一脚踢开。
几个乞丐围上前来——
“四哥,这事你管不管?”
“虽然这小子目的不纯,但六虎公然打四哥你的脸,不能让那小子那么猖狂啊!”
“算这小子识趣,不过意图很明显,会不会全是他瞎编的?”
小久眨巴了下眼睛,眼神真诚的说:“我要是骗人,就是王八。”
四儿被几人围着,打量着小久细细琢磨众人的话,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嘴里咬着一根干草,“呸”了一声,撸了撸袖子,一副要干架的姿势:“六虎,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明个儿干死你。”
四儿个子拔高人却瘦挺,几步来到小久的跟前,笑的张扬:“瞧你这怂样,早前这么识相,不是就少受苦吗?”
四儿的手在小久的脑袋上拍了又拍。
当晚,在破庙休息了一夜。
翌日,小久先去了蹲点的那条街,手里捧着一只有些破的碗,朝着路人乞讨:
“好心的郎君给点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哐当”一声,破碗里面被丢进来两枚铜钱,是个穿着一般的书生模样的男子,边走嘴里嘟囔着:“真够可怜的,连饭都吃不上。”
小久刚拿起那两枚铜钱,面前的破碗便被踢开,滚到墙角里:“滚,这是老子的位置”
这时,四儿带着人赶来。
就站在六虎的身后,小久也有了底气,威风起来了:“我老大可是四哥,你连他也不放在眼里?”
六虎叉着腰指着他说:“他算个屁,老子当个屁就把他放了,我一根手指头就把他弄死了。”
六虎脑袋被敲了一棍,捂着疼痛的脑袋就看到站在身后的四儿和几个乞丐,“呸”了一声,一脸恼火:“你敢打我?”
四儿:“六虎,敢不敢找个地方单挑?”
六虎:“谁怕谁,今天我非要让你被打的跪下来喊爹。”
一群人呼呼啦啦的挑了个清净的地方打架去了,六虎也叫来人,场面异常的壮观,两方人撕斗开。别看四儿不如六虎壮硕,但打起架来绝不含糊,六虎当面打他的脸,他决不能忍,最后是六虎带人灰溜溜的离开。
小久抱着他的腿喊着:“四哥,以后小弟就全靠你罩着了。”
胜者为王,四儿被一群人拥着,情绪高涨起来,无所谓抹了抹脸上的血迹,被一群人架着离开。
-
桑碧如约来到街巷,正四处寻摸人时,后背被人戳了下。
一转身,看到小乞儿小久,没有上次那么脏,脸颊干净、眼睛依旧很亮。
“女郎.......”
桑碧双手环抱,睥睨着他:“还挺准时的,挺讲信用的嘛。”
小久笑了,拍着胸脯说:“人无信而不立,这是我爹说的。”
桑碧含笑勾了下唇角,从袖中掏出一张笺纸。
他接了过来,桑碧轻声:“把这个交给御史大夫府邸的看守,你就说有人让你交给御史大夫,是个带着面巾的神秘男子。”
小久愣了愣。
桑碧收回来,“可是不敢?”
坏人脸上不会写字,可是好人的一言一行中会写在眼里。
昨天她一说那些,他就懂了。虽然表现出了市侩和一些刻薄的话,但并不妨碍什么。细细想来,昨天那一番话不简单,其实是在教他做人的道理和生存之道,小久盯着手中的笺纸良久,心下笃定些。
“敢——”小久从她手中拿过来,护在怀中。
桑碧说好要给他酬金,递了块碎银子过去。
“拿着。”
小久开心的拿过来,然后主动说起:“我一定完成女郎交代的,别的半个字也不会多说的。”
桑碧对上他漆黑眼睛中的真诚,伸手掐了下他的脸,夸赞:“还挺上道的,小机灵鬼。”
小久脸有些红,像是被调戏了似的捧着自己的双颊睨看着她。
桑碧弯唇沐着笑意,似是觉得好玩又有趣。
然后他像是货物似的给她介绍:“女郎,别看我年纪小,我机灵又聪明,以后还有事我帮你办,成不?”
桑碧上下扫视着他,“聪明真没看出来,倒是透着些傻气呢。”
小久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昂首了下胸脯,像是有些不服气,桑碧轻弹了下他的脑门,说:“看你表现。”
她转身离开,小久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看,然后摊开手中的碎银,财迷的咬上了一口,上扬的嘴角要咧到耳后根去了。
高兴过后,就是去办女郎交代的事儿。
小久来到御史大夫的府邸,没有片刻犹豫的走上前去。
看守的见了小乞丐直奔而来,伸手赶人:“你这乞丐走哪里去?知道这里是何处吗?”
小久抿了抿唇,把手中的笺纸递过去。
在看守不解的神色中,说:“有人叫我交给你家大人的。”
两名看守走出去两步,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逡巡着,然后退了回去,询问:“是何人叫你来送的?”
思忖了片刻,小久交代:“是个戴着面巾的神秘男子,还给了我一块碎银子,看”他拿出口袋中的一块碎银,眼睛很亮。
看守把人撵走,让他“滚”。
小久被推至出去,踉跄一步,险些跌倒。走出去几步对着豪华的府邸啐了一口口水,看守见了作势要打他,他赶忙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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