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聿礼在睡梦中嘤咛了一声,皱起眉别过了脸,似乎在埋怨他吵到自己的睡眠。
宋怀川捏了捏他脸蛋,轻声唤道:“纪聿礼,楼下在搞篝火晚会,你要不要去?”
“去……”纪聿礼闭着眼睛毫不犹豫道,说完这句又睡着了,发出匀长的呼吸声。
“去就起来。”
宋怀川把他从床上拉起,纪聿礼坐了起来,眼睛依旧睁不开,看上去随时会重新倒回去,头发睡得乱七八糟,歪斜的领口露出星星点点暧昧红痕。
宋怀川给他套上衣服和鞋子,半拖半抱地带他去了院子里。
院子里已经聚满了人,都是这座院落的租客,烧烤的烟雾袅袅升起,音响放着律动感极强的DJ舞曲,池塘边放了几把露营椅,星星灯缠绕在天幕架子上,点缀了这温馨而热闹的场景。
纪聿礼眼睛还没完全睁开,鼻子就翕动了两下,循着香味飘过去。
主动包揽烧烤的活的是一个新疆小伙子,正跟着DJ的音乐摆动身姿,看到纪聿礼凑到面前也没有停下,热情地打招呼道:“呦!聿礼弟弟来了!想吃什么?”
纪聿礼定定地看着他手上的串:“羊肉串。”
“好嘞,等会哈,很快就好。”
宋怀川看着他目不转睛的样子有些无奈,捏了捏他的后颈:“我平时亏待你了?”
他们是整栋楼里年纪最小的,这里的人都很友善,向来把他们当弟弟一样照顾,受更多照顾的是纪聿礼,他的行为和情绪比起宋怀川更像个小孩,但宋怀川是一个有很强生活能力和成熟思维的人,相处下来他们很难把他当作弟弟,总是不自觉当成同龄人对待。
宋怀川见纪聿礼乖巧揣着袖子等待,便走到另一边帮忙。
他们院子里经常搞这种活动,大家一起买食材、买水果,烧烤的烧烤,布置的布置,这让一群来自天南地北的陌生人之间有了一些短暂而梦幻的联系。毕竟这里的人来了又走,有些待一个月,有些待了好多年,大家开心地相遇,再开心地道别,所以自发性地筹办这种聚会,以此纪念短暂停留过的人。
宋怀川给姐姐们切菜时,被问了一嘴打算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他答道:“住到八月份吧,等开学了再走,不过,如果纪聿礼待腻了可能会换个地方。”
“这么久啊,你们爸妈不会担心吗?”
她是最近刚搬进来的租客,所以很多东西都不清楚,宋怀川他们搬来时对外声称他们的关系是情侣,为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宋怀川笑了笑,没解释:“不会。”
“真好,我年轻的时候爸妈可没这么开明。”姐姐羡慕道。
宋怀川淡笑着摇了摇头,忽然一个羊肉串伸到了自己面前,纪聿礼站在他身边,对他举着羊肉串,嘴角两边残留着调料和油渍。
“吃不吃?”
宋怀川看了他一眼,低头咬下一块羊肉,转头道:“嘴巴擦擦。”
纪聿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不甚在意地举着羊肉串又跑走了,和一道蓝色的毛茸茸影子在院子里四处流浪乞食。
宋怀川望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轻叹一声摇摇头,嘴角噙着笑意,转回头继续做着手里的活。
姐姐在一旁笑着说:“小纪真可爱啊,跟小孩似的。”
宋怀川嗯了一声,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所有人酒足饭饱,围坐在篝火旁取暖闲聊。焦黑的木材在火里燃烧,在噼啪的燃烧声中飘起火星,每个人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优游恬淡。
云南的温差大,纪聿礼的椅子离宋怀川很近,身上裹着披肩靠在宋怀川肩上望着篝火发呆,眼底有火光荡漾。
宋怀川微微偏头,低声问道:“困了么?”
纪聿礼缓缓地摇了摇头。
“在想什么?”
“在想……”纪聿礼懒懒地拖长音,“明天该去哪里玩。”
宋怀川道:“看来你还有力气往外跑。”
“……哼。”纪聿礼伸进宋怀川的口袋,拧了下他手背上的皮肤,被反手握在手心,抽离不开,“宋怀川,等我们去了首都,以后还会回云城吗?”
宋怀川反问道:“你想回去么?”
纪聿礼思索了一阵:“无所谓,只要你别自己去首都上学,然后把我一个人留在云城就行。”
宋怀川道:“那么我会在第三天收到你在家饿死的消息。”
纪聿礼幽幽地抬起眼,戳了戳他的喉结:“你知道就好。你身上可是背负着一条人命的,你最好时时刻刻把我揣兜里,不然我哪天一个不注意一命呜呼了,我做鬼还缠着你。”
宋怀川垂下眼,看纪聿礼被火光映亮的半边脸,隐隐察觉纪聿礼蛮横态度下潜藏的不安,于是借着夜色遮掩,偏过头轻吻在纪聿礼的唇瓣:“嗯。”
时间悠然地往前走,在云南的日子依旧是那样悠闲,其间海盐带着球球离开了这座城市,走之前球球不断地往纪聿礼身上扑,两只脏脚把纪聿礼的衣服踩下一串串脚印,纪聿礼不耐烦地推它狗脑:“笨狗,赶紧和你妈走吧,真烦人。”
然而球球真的走了以后他低迷了好一阵,经常坐在阳台上偷偷翻看相册里的视频,再也没有逛过古城的街。
宋怀川忽然觉得纪聿礼长大了很多,以前他对谁都不在乎,不论是人还是动物,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抽象的符号,但如今却会为一只狗的离开而伤心,也会为未知的未来感到不安,就好像是一个只写了冷漠与自我的程序的机器人,如今长出了七情六欲。
或许,纪聿礼现在终于变成一个正常的小孩。
宋怀川在此期间学习了许多金融知识,试着接触股市,抽出了部分积蓄投了几个股,竟然收益都不错,其中一只股投进去两千块钱,卖掉时竟然还赚了七八万。
他们在云南从春天一直待到夏天,八月初时宋怀川独自去了一趟首都,在学校附近看了下房源,最终敲定了一家二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公寓,环境新且宽敞干净,离学校仅十分钟的步程。
一个月三千的房租,不算便宜,但宋怀川给纪聿礼看了以后,后者最满意这里,于是他就干脆地直接租了一年。
临近大学开学的时间,他们回到了云城,不是回家,而是搬家。他们把家里的东西做了个彻底的收拾整理,原本摆满杂物的房间忽然变得宽敞了一倍,长久生活的痕迹被装进了一个个纸箱,运往另一个陌生城市。
纪聿礼摸了摸堆在角落里宋怀川说没用的被单,熟悉的花纹令他回想起他们曾无数次在这张床单上接吻、□□。
他转过头,半透的窗帘被微风吹起,陈旧窗棂外映着长势正好的黄山栾树,他见过它们日渐光秃的模样,也见过缀满白雪打颤的样子,如今又和初见时一样,变得生机勃勃、绿荫如盖,令他一瞬间有些恍惚,好像转了一遭又回到了原点。
“纪聿礼。”
宋怀川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纪聿礼回过头,看见宋怀川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口,对他说:“全都收拾好了,我们该走了。”
“噢。”纪聿礼从地上站起,往宋怀川身边走去,跨出门框的瞬间匆匆回了下头,很快便收回视线,身影消失在门外。
一些邻里听说他们要搬家了,纷纷来送他们,往他们包里乱塞一通,糖果、鲜花饼、腌白菜,像在村口送别自家孙子的老人,生怕孩子在外吃不饱穿不暖。
“小宋啊,在首都好好学习,以后出人头地,多帮衬弟弟,啊。”
“小纪哎,我的乖乖,和哥哥去首都记得照顾好自己啊,那边天气干,记得抹点护肤品,别又生病发烧了啊!”
“兄弟俩好好的,以后有时间常回来看看!叔给你们做大餐!”
邻居们七嘴八舌的,盛情难却。
婷婷站在他们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们,纪聿礼走到她面前,扯了下她马尾辫:“你不会要哭了吧?”
婷婷那袖子重重抹了把眼泪:“没有!”
纪聿礼哼笑一声:“哭也没用,你个小鬼还没到懂得离别的年纪。”
“你自己也没有多成熟。”婷婷嘀咕道。
“什么?”
“我说,我会想你的,老师!”
纪聿礼矜骄地嗯了一声:“我可没空想你。不过你别忘了每天都要练一个小时琴,不能偷懒!如果被我发现,哼哼……”
婷婷连忙竖起手指发誓:“我不会偷懒的!我会好好练习,努力靠上音乐附中!”
“你最好是。”纪聿礼揉了把她脑袋,头也不回地走了,“走了,再见。”
宋怀川早已在路灯边等他,平静的目光远远地与他交汇,纪聿礼加快了脚步朝他走去,渐渐的变成了跑,身后的人声离他越来越远,逐渐模糊,直至消失。
春和128号就好像是他人生中一段缱绻记忆的锚点,他的人生在这里重启。从一段濒危的抢救开始,在这间狭小破旧的房间里每一段争吵与和好,他们在每个角落留下的泪水、汗液,连同带不走的书桌留在了记忆中。
这里困不住他们,他们总要长大。
春和128号站在身后对他们挥手告别,纪聿礼紧紧抓着宋怀川的手,脚步不停地走向下一个春和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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