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悠突然感觉自己是个人了。
一碗鸡丝面的快乐,几乎等同于重获新生。
鸡汤中带着野菜的清香,雪菜中又浸有缥缈的肉香,每一口鸡肉的绵软,不停在口中回味,飘飘欲仙大抵就是这种感受吧。
如果顾怀愚不在,她一定摊着肚皮倒在椅子上,双手敞开,仰天长笑。
可惜,顾怀愚在。
他不仅在场,余光还一直扫着蒋悠。
顾怀愚若无其事地看她,从端起碗到夹起面,她的用餐礼仪都很斯文。但是吃面的感觉却一点儿不拘谨,虽然做不到一口气吞山河,但夹面的频率着实不慢。
主要是吃得香。
她没有觉察出宫人的怠慢,并且乐在其中,这就是问题所在。
但是她吃得真香!
顾怀愚情不自禁地跟上节奏,呼噜呼噜端起海碗,干了个底朝天。
“陛下若是喜欢,叫小厨房抄写一张食谱。”蒋悠看他吃得爽快,友情提示道。
这面其实是她点的,这时候的人多吃汤饼,也就是后世称的面皮儿汤。手擀面不是很难的事情,稍加点拨小厨房便能做出。
鸡丝面本就适合久病的人食用,奈何白芍忧心她肠胃不适,始终未能松口。
口腹之欲,忍忍就过去了。
今日算是搭上了陛下的便车!
白芍没有开口阻拦,却在私底下撅了撅嘴巴。妥协是不可能妥协的,越不让吃肉,反而越馋。
“你身子未好,理应多补一补。”待宫人撤下银盘,桌上只剩下他们二人,顾怀愚才幽幽开口道,“素食虽美味,却不能健体。”
蒋悠微微一顿,瞳孔不自觉收缩。传闻陛下杀伐果决,是个狠戾之人,今日一见却非如此。即使称不上平易近人,也绝不是流言蜚语所说的暴虐。
正有心翻案时,他的话匆匆入耳。
蒋悠有口难言,他该不会以为我喜欢吃素吧?!
罢了......没有人知道她的苦!
没有人!
你听说过有一个宫妃,要沾皇帝的光才能吃上肉的故事吗?蒋悠无动于衷地抠抠指甲,有心想让顾怀愚多来几次。
雀跃的小心思才上眉梢,就听他安排了今日留宿。
好事是好事,也太突然了些。
接受自己的嫔妃身份和即将要侍寝,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虽然早晚会有这一天,可是蒋悠还没有做好准备。
虽然顾怀愚生得俊美,虽然顾怀愚是她名义上的夫君,虽然……
“朕宿在前苑。”
蒋悠眼睫颤了颤,兀的松了一口气。
——
更深露重,北斗阑干。
墨蓝色的天幕之下布满繁星,仿佛在偷窥人间的秘密。
顾怀愚在前苑处理政事要务,蒋悠却在床上辗转反侧。
习惯了早起早睡的她,居然也有睡不着的一天。两只迷茫的眼睛望着房顶,始终找不到失眠的原因,以及入睡的方法。
“啊!”
猛地从床上坐起,她终于想明白哪里不对劲。
陛下都在连夜“加班”,她怎么能心安理得的睡了?
说好了抱大腿呢?
怎么吃了顿饱饭就给忘了?!
蒋悠婀娜地弯着眉头,叫了白芍问话:“陛下这会儿可还忙着?”
“前苑烛火未熄。”
“嗯。”她舒展起秀眉,一面起身换了衣裳,一面吩咐着,“给陛下准备一碗甜羹吧。”
白芍怔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幻听了。
若是心疼陛下辛劳,夫人炖个鸡汤也算说得过去,可是甜羹......
其实甜羹并不难做,多数是做给女儿家和小孩子吃的,陛下今年已是弱冠之年,这合适吗?
“你只管去做,我端过去。”
蒋悠绾起发髻,简单收拾一番。
她自然是拿捏好了分寸,毕竟爱不爱喝,和去不去送是两码事。
凭借顾怀愚一统九国的能力,他就是这天下至高无上的存在,蒋悠若想安安稳稳活到死,还是要勉力避祸趋福。陛下不常来这秦桑苑,偶然出现一次,存在感定要刷满。
刻意讨好反而显得谄媚。
主要是......
炖煮一碗鸡汤的时间太久,她怕陛下睡得早了,赶不上这一口热乎的。
她这一锅甜羹出锅速度极快,若是陛下不喜欢,也不会被浪费。
适逢阳春三月,天气不算太凉,蒋悠素着半张小脸,不着粉黛,款款往前苑走去。
她记忆中的甜羹,应该是水果甜酒酿的味道,清甜软糯,余味回甘。睡前吃上一点,既对肠胃好,也能帮助消化。可惜这时候的水果种类不多,草草点缀了几枚山楂、梅子,只得作罢。
若是一杯热牛奶就更好了。
不过白芍说那东西难得,蒋悠也只能望甜羹兴叹。没办法呀,正值春耕时期,但凡家里有头牛,都得被拉去耕地。
比起牛奶而言,还是粮食最重要。
想到即将有甜羹吃的蒋悠,拎着食盒的脚步不断加快,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一路听着白芍分享情报,意外的没有阻拦。
“陛下睡得晚,起得早,每日工作七八个时辰。”
“陛下不近女色,至今未在后宫留宿。”
“陛下喜荤,最喜欢烤羊腿。”
.......
将这些有的没的结合起来,顾怀愚的形象成了一个不爱吃素、喜欢同性的努力加班狂,或许还有点秃头加油腻?
显然他不是。
“这些都是传言,做不得真。”蒋悠接过她手上的食盒,帮忙分担。白芍却不肯松手,坚信自己听来的八卦有九成真。
“今日的素菜全部光盘,这说明陛下其实不怎么挑食。”
“不近女色,或许是没碰到喜欢的,又或许是政事太忙,陛下日理万机。”
“传言都说陛下杀人如麻,你可曾目睹过?真真假假的不能全部相信,咱们得靠自己的眼睛明辨是非。”
趁此机会,蒋悠有心教育白芍,像她这般单纯耿直的性子,日后且有着吃亏的地方。做皇帝的,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单从表面来看喜好,实在是过于肤浅。
白芍叹了口气,还想再争辩什么的时候,已经到了前苑。
院门口的灯笼高高挂着,借着莹莹烛火,蒋悠深深看了她一眼。秦桑苑远不如皇宫人多繁杂,时不时都能冒出来一两个臭鱼烂虾,等到入了宫门深似海,真怕她们互相拖累牵连。
三声叩门而止,周寅探出头来。
“本宫来给陛下送甜羹。”
软糯声音响起,他却将人拒之门外,先回屋去禀告。周寅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却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总管。
简言之,他不是太监。
其人勤奋上进,善观言察色,且记忆力惊人,精通易容之术。是顾怀愚征战时捡到的人才,君子不言而信,故未舍得叫他净身。
当然,传言就此展开。
陛下不近女色是因为喜男色,暧昧对象一是原主的舅父——玉成先生,另一位就是近身伺候的这位周寅总管。
“陛下请夫人进去。”
留下白芍送上谢礼,蒋悠接过食盒,不紧不慢地迈了门槛去。
烛台的火光跳跃着,顾怀愚耳朵动了动,却不曾抬头瞧她。
“陛下勿因政事,亏待了身子,不如先吃上一碗甜羹?”蒋悠以为他聚精会神,谁料直接将奏札倒扣,伸手叫她递上。
他自然而然地接过甜羹,一口丝滑,下去了半碗。
丝毫没有不喜甜食的样子。
蒋悠准备了两碗,谁料全进了他的肚子。
她手中研着墨,眼神止不住飘向顾怀愚,只听他问了一句:“可识字?”
“认得一些。”
“念给朕听。”
蒋悠来这世界一月有余,整日不是歇息就是养着腿,每天有大把的时间浪费,她特意自学了文字和读音,以免被人误判成文盲,丢了九年义务教育的脸面。
擎朝统一的文字乃是象篆,归根究底还是象形字,虽然个顶个长得像鬼画符,笔画也多到她不会写,但是照着来念不成问题。
顾怀愚手里掰开茶饼,填补着腹内空虚。
他已经批阅一个时辰有余,厚厚的一叠纸张写满了政事,端得是饥肠辘辘,头昏眼花。一时没能放下手里的食物,便心血来潮叫了蒋悠来念。
“适逢擎朝初创,天平地安,风调雨顺,春耕也,当为要事之首。”
“臣闻东北地广人稀,耕力不足二分之一。”
“西南始至今日,未能迎来局部降雨。”
……
这些字一个一个敲在心上,蒋悠光念着都觉得窒息,更何况是要解决此事的顾怀愚。
茶饼难以下咽,甜羹也没了味道,他又接过奏札反复看了两遍,心事重重。
国之伊始,难上加难。
一家一户出一个徭役来修建直道已是负重,若是因天气、人力之缘故耽搁了春耕,恐会乱了社稷。民乃国之根本,能载舟亦能覆舟。
倘若倾所有人力去种地......这太疯狂了。
顾怀愚愁眉紧锁。
蒋悠长吁一口气,当皇帝真难!
尤其像擎朝这种开创统一先河的,一切都要摸着石头过河,稍微踩歪了一步,就容易根基不稳,摇摇欲坠。
种地这事刻不容缓,他怕是有的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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