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吃素的,陛下这厢连实质性的惩罚都没有,萍夫人怎么可能就此收手。一旦成功上岸,获得的权利远比沿路的牺牲诱人得多,她们就指着这点诱惑活着呢。
“不怕,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见她打定了注意,松吉不再多言,依她来看,夫人还是心善了些。
后宫的阴私事太多太多,一旦开了交恶的口子,千百种折磨人的手段,不得不防。即使陛下愿意护着夫人几分,也不可能时刻将人拴在裤腰上。
夫人心宽,她们做奴婢的更应该上心提防着。她瞥了一眼正在上膳的白芍,对陛下的安排又有了些新的顿悟。
蒋悠少有吃不下饭的时候,一碗蛋黄豆腐、一碗上汤苋菜也能吃得开怀。如今她的腿伤基本痊愈,恢复行动自如也是早晚的事儿,可就在方才用膳的间隙,她如梦初醒。
陛下是至高无上的存在,重点在于生杀大权由他执掌,一个不高兴,掉脑袋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在绝对权力面前,趋利避害极为困难。
她不想重活一次,还要这么的小心翼翼。
做小伏低式的讨好,或许能解一时之需,可她要的是真正的免死令牌,在诡谲的朝堂风云、狡诈的后宫争斗中,蒋悠不求脱颖而出,只求平平安安活到死。
“白芍,笔墨备上。”
做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但又不去掺和朝政。
“曲、辕、犁......”蒋悠喜不自禁。
念过书的都知道,唐代后期的曲辕犁,标志着古代中国耕作农具的成熟,她对历史书上的图纸有印象,更有幸在博物馆见过实物。
执笔勾勒,画了又抹。
作废的麻纸团了又团,拂袖紧握的狼毫微微颤抖,她努力回想着所学所见。初有模型的时候,天光骤暗。
相比秦桑苑的岁月静好,碧喜宫上下已然是乱成一锅粥。主要是萍夫人自己想不通,陛下扔下一团头发就走了,也不怕诬陷了她这个好人?
秦桑苑的宫女,不过是得了她的授意,对新晋夫人“多加关照”一番。她们信错了主子,用错了手段,与她何干?
讲道理,这罪她不认!
“夫人要找太后做主?”春茶见人不悦,搬出金靠山来。
萍夫人摇摇头,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焦躁。太后是她的嫡亲姑母,也是她最大的靠山,如此小事就搬了出来,未免显得自己愚蠢。
“传信给陈府,让嫂嫂入宫。”
金山银山,都是她陈萍儿的靠山,与其听太后姨母的絮叨,不如先听听大嫂怎么说。陛下若是真的发了狠,也不会跑到她这碧喜宫撒筏子。
再说了,人又没出什么事!她越想越气,一脚踢开散落的头发,眼不见心不烦,“全都给我扔掉!”
宫人四散分开,低头收拾着残局,陛下送的“礼物”,就算夫人不收,她们也得好好安置起来。
陈萍儿无暇揣测底下人的心思,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未曾谋面的蒋悠。她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小贱蹄子,一朝勾了陛下的魂。既然将人安排到秦桑苑住着,有本事就别接回宫里来!
才走了个昭夫人,又来了个宁夫人,威胁了她的地位,又夺走了陛下的宠爱。她恨得牙痒,又只能干坐着,看宫女一点点清扫地上的碎发,动作慢了,还要骂上两句。
她踢了踢脚,又翻了个白眼。
太后姨母和陈家的意思她懂,早点生下龙子凤女,继承血脉。可是生孩子这事儿,她一个人又干不了!
别说来碧喜宫坐坐,她进宫一年多,见陛下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更别提留宿了,根本没见陛下在后宫哪里歇息过。
能让他特殊关照的女人,一个是死去的昭夫人,一个就是秦桑苑的宁夫人。陈家催了又催,甚至帮着她搞了些小手段,可弄走了一个,又来一个!究竟是这两人有特别之处,还是用了什么魅术?
陈萍儿愁眉苦脸,陛下怎么就瞧不见她的好?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陈家嫂嫂捎了口信回来,叫她稍安勿躁。
她这位大嫂是个精细人,三分真心七分圆滑,为人最是长袖善舞,既能同人交好,又能从中计算出利益得失,尤其她看人脸色,那是一等一的准。在一众妯娌姊妹中,陈萍儿唯独与她交好,且愿意听她的安排。
大嫂要她稍安勿躁,那她便等着。
一天两天陛下早晚消了气,五天七天也不影响她承宠,日子还是和从前一样过,这份定力她还是有的。只要陛下眼里能有她,让她做什么都行。
传话的人从陈府离开不久,一辆马车从侧门驶出,路过咸宁街半晌,最终停在了郎内史府的大门口。
翌日一早,蒋悠将大功告成的图纸折了又折,吩咐白芍给玉成先生送去。
“夫人为何不直接交给陛下?”
白芍眼看着她费了许久的功夫,转头却将成果交给先生,旁人都邀功盼宠,她家夫人居然这般不藏私。
“先生熟知草药的生长习性,定然对粮食有几分了解,他研究这东西,比我一个衣不沾土的妇人更有说服力。”
“况且…我画的不一定对。”
“夫人何时这般不自信了?”
有轮椅的图纸珠玉在前,白芍只当是她胡说。
蒋悠捂脸,她给白芍留下的都是什么印象啊?!
其实她真不是自谦,固然先生献图纸更有说服力,但是借着别人的嘴夸自己,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先生是原主的舅父,就由着他们一家人互夸去吧。
春景融融,心情也跟着开朗起来。
蒋悠半眯着眼晒太阳,浑身暖洋洋的,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松吉说:“郎内史姊弟上门致谢。”
因名字好记,她倒还记得郎壬。
只是外男见嫔妃,这合规矩吗?
她抬头看了眼松吉,忽的想起擎朝对男女大防没那么严格,更何况一群宫人在场,担心都是多余的。她招了招手,请宫卫将人带进来。
“请夫人安。”
男左女右站在蒋悠面前,男子一如既往穿着官服,女子则是梳了妇人的头发,抬头看她的时候,隐约有片刻的呆滞。
“吃过了吗?”
她这么一问,反倒快速打开了话匣子,郎壬笑呵呵地开口:“臣和长姐吃过了,夫人可用过?”
蒋悠想起那日提的谢礼,不由瞪他一眼:“陛下代你们谢过了,又何必特意过来。”
秦桑苑离西京城不近,一来一回只怕是耽搁了大半日的功夫,这就是虚掷光阴的表现。
“陛下谢是陛下的,臣女这头不能不谢。”旁边的女人抢话道,“这轮椅可是为家翁解决了多年行动不便的麻烦,理应亲自备上谢礼,表达心意。”
一番话有礼有节,进退有度,就是不知道郎壬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狼王还是黑狼王?
蒋悠面不改色地在心里调侃。
“见外了。”蒋悠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求助的眼神看向松吉,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倒是先听见白芍呼喊着跑过来。
她一眼就瞧见了郎内史脚边的狗笼子,里面关着条幼犬,通身黑色,兴奋地看向四周。
“居然有小狗儿!”
白芍的喜悦比在场所有人都要真诚,仿佛只有她一人看到了那只小小的,萌萌的幼犬。
空气几度凝结,蒋悠眼睁睁看着笼子的门打开,小黑狗失去了束缚。
她怕狗,尤其怕这种小黑狗。
若是长成了大黑狗,多看一眼都肉疼。
当了宫妃,理应不会再被狗撵,她怎么也想不到.....
“朗大人养的小狗儿吗?”
“这是给夫人把玩的谢礼。”
白芍:“!!”
“夫人,你看这狗多乖!”
蒋悠倒吸一口凉气,一双明亮的眸子当即有些涣散,脊背僵直地坐着,内唇被咬的有些钝痛。
“夫人你看,这狗最喜欢你了,它特别乖。”白芍揉着狗头,步步逼近。
松吉眼尖身快,挡在了前头,“快放回去,莫失了规矩。”
“就是送给夫人玩的。”
郎晨一开口,殊不知已经得罪了蒋悠。讨坏容易讨好难,她不管什么无心之过,通通都是存心找给她的不痛快!
连带着郎壬也一样,助纣为虐!
白芍被凶之后,也瞧出几分不对劲,夫人坐得比平时还直,两只手甚至攥紧了拳头,这是......怕狗?
她瘪了瘪嘴,稍带委屈:“夫人,这狗特别乖,真的。”
“这狗猴精。”蒋悠避开她看过来的视线,文弱地给郎姊弟解释道,“像狗这种通人性的动物,最会趋炎附势。你地位高了,它便乖乖听话;你若是地位低了,它看都不看你一眼。”
“白芍喜欢便自行养着,本宫代她谢过二位。”
郎晨喉咙一噎,嘴巴张合数次,也没说出些什么来。分明是送夫人的礼物,反倒送给了宫女,这等活物本就不该出现在此处,她一早就该阻止郎壬。
“白芍姑娘喜欢就养着。”
郎壬一笑而过,压根儿不理长姐瞪来的眼神。
谢礼当然不止一条小黑狗,郎晨还抱了一小箱子的首饰,侧光打开一条缝,金光夺目差点闪瞎了蒋悠的眼。
她是俗人,贪财好色。
虽然皇家不少吃穿用度,但是哪个女人会拒绝熠熠生辉的珠宝呢?
松吉送离了二人,回首望见笑逐颜开的夫人,无奈地摇摇头,若是没有那条小黑狗的插曲,这礼物肯定会送得极为满意。
前脚出了秦桑苑的朗氏姊弟,分开两路回了西京城。只是奔着陈府的那一辆马车,半路穿了口信进宫。
“不怪你比不过她。”
陈萍儿等了一日的功夫,得来这么一句屁话,气得脑袋一阵一阵的疼。她用力一推,滚水伴着茶杯,碎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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