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德十一年

宸安长公主时杳封与君侯，择吉日与上将军秦且完婚。

天子赐婚，永携白首。

长公主双十年华，一般少有女子这么晚才成亲。但秦且的年纪也不算小了，而且秦且比皇帝还要大一岁，可皇帝皇子皇女好几个了。两厢比较，秦且这个连家都没有成的，多少有几分可怜。

赐婚，是君主的恩赐，臣下只能接受，秦且遥遥见过几面那个公主，听说虽然只是宗室女，却颇受陛下宠爱，甚少露面，但皇帝却准许她参与朝政。

秦且没想过成家，不过既然皇帝赐婚，他断没有不从之理。而且……他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

皇帝摆明了看重时杳，女子封侯，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人，只是这一纸婚约到底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但纳闷归纳闷，宴席上的热闹分毫未减。

秦且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对他笑脸相迎，只不过是为着他，还是为着什么其他就不得而知了。

辰砂知道自己的主子不乐意成亲，就为着这事跟皇帝不知道吵了多少次，可皇命难违，她不从也得从。

“公主，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时杳沉默了许久，沙哑道：“不用。”

秦且推门进来，辰砂吓了一跳，连忙行礼：“秦将军。”

“你们都下去。”

辰砂看了眼时杳，见她没有反驳才默默退了出去。

秦且轻轻挑起她头上的盖头，刚要说什么就愣住了。

面若桃花的女子抬头垂眸没有看他，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一样。

若是其他新婚夫妇，可能会认为是想家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但秦且满腔的欢喜瞬间冷却下来，他几乎瞬间明白了她难过的原因，他沉声问：“你不愿与我成亲？”

她沉默不语，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可怜。

表情严肃的男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哭什么？”

她紧咬着牙齿，身体微微颤抖，但还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秦且伸手去碰她的肩，时杳心底防备，猛地躲了下。他的手僵在原地：“你怕我？”

“是害怕外面的传言？”

她摇摇头。

“我不想成亲。”

对方盯着她，像她这么大年纪的女子大多已经生子了，也就是陛下宠她，由着她不成亲。她眼睛盛满

了悲伤，秦且就像往常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只不过今天还夹杂着惊恐。

大概因为是陛下赐婚，她只能接受。

他想了许久，开口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把衣服换下来吧，不难受吗？”

凤冠霞帔好看，但未必舒服。

时杳看向他，这是她今天看他的第一眼，只是却是为了替皇帝解释：“秦将军，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不想成亲。陛下也并非想要羞辱你。是我不好。”

这种时候还惦记着给皇帝解释，可他还不是照样把你送到别人手里？

秦且一哂：“知道了。”

他走去外面给自己斟了杯茶水。

夜里安静，内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秦且默默捏紧杯子。

她换好了衣服：“秦将军？”

秦且沉默半晌，换好衣服就叫他，真是傻得可以。

秦且走进内室，她怔了下。

“将军要休息了吗？”

“很晚了。”

“……”

“公主就寝吧。”

她眨了眨眼睛，“我……”

秦且大概很少笑，看起来就是一幅严肃又庄重的样子。时杳不习惯跟人太亲近，但出于对对方人品的信任，她还是跟着对方上了床。

秦且看着她躺到了最里面，转而看着他。

秦且熄了蜡烛，将人搂到怀里。

她瞪大眼睛，秦且却拍了拍她的背：“睡吧。”

时杳挣了挣，秦且按住她：“别乱动。”

时杳紧抿着唇，心底还是紧张，她从未与人这般亲密过，更何况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秦且见她不再反抗才放轻了力道。时杳许久也睡不着，秦且抱着她一时也有些睡不着。

不知道熬到了几时，时杳渐渐睡了过去，也是她如何熬得过在沙场上征战的将士？

月光透过窗纸和屏风落到床边来已经没有多少亮度了，秦且看不清怀里人的面容，她今日要比往常还要好看，只是看到他时只有惊恐，秦且都没有来得及仔细看一看她。

皇帝太宠信她了，以至于想许多臣子都心生忌惮，可偏偏她又没有什么逾矩的举动。没有人明白皇帝赐婚她与秦且的用意。

秦且也不明白。

若是猜忌他，为何又把自己疼爱的妹妹嫁给他，若只是赐婚，为何又不顾她的意愿？

秦且想不明白。恐怕普天之下只有时杳猜到几分他的意思。

时杳翌日醒来时秦且已经醒了，昨日睡得晚了些，现在已经将近晌午。秦且家中没有长辈，时杳也无需拜见公婆。

大概是秦且吩咐了不许人来吵她，里里外外都静悄悄的。

她下了床：“辰砂？”

门外的辰砂听到声音，走进来：“公主——”

时杳顿了片刻：“秦将军呢？”

“秦将军在庭院打拳。”

时杳沉默不语，她与男女之事上向来无意，可偏偏皇帝非要赐婚。

按理说他们两个要去皇宫一趟。时杳拖着不想见皇帝，秦且不催她也不着急。

秦且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夹给她一个小包子。

“公主多吃些。”

时杳看向他，没了昨晚的恐惧，礼尚往来：“秦将军也是。”

吃过饭后两人还是去了皇宫。

不去不行，皇帝都派人来催了。

皇帝看着两人，赏了好多东西。然后把她单独叫到了一边。

“他对你如何？”

时杳表情平静：“陛下亲自挑选的人，自然很好。”

“我是问他对你如何。”皇帝望着她，知道她还在生气。

“对我也很好。”

皇帝看着她：“你是不是还在怨朕？”

她垂眸后退一步：“不敢。”

“他为人正直，凶名在外那都是为了家国。”

“我知道。”

皇帝知道她心中郁结，沉默了半晌：“去吧。”

“她是不是还在怨朕？”

“公主向来亲近陛下，哪怕一时想不明白，肯定也不会怨恨陛下的。”内侍垂首轻声安慰道，“谁不知道公主最珍视陛下？”

“怪朕，何苦非要她成亲，难道举国还养不起一个她吗？”

“陛下也是怕公主孑然一身无人照拂。”

皇帝沉默许久：“可她不愿。”

内侍不知该如何说，所幸皇帝也并没有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回答。

皇帝的思绪飘远，想起了那日与秦且的密谈。

“长公主——”

皇帝想到自己要说的话，觉得自己有些欺负人。

秦且认真地承诺：“臣会好好待公主的。”

皇帝叹了口气，但还是道：“别欺负她。”

秦且垂眸：“遵旨。”

“秦将军，朕——”

秦且沉默了几秒，开口：“臣心悦公主。”

“你何时与她有情？”

皇帝望着他，一时间竟然怀疑起这人是不是在故意讨巧，本来选他就是因为他的人品，别是这些都是伪装的。

秦且似乎感觉到了这话有些引人怀疑，这种情况下说这些确实没有什么用。

“臣所言非虚，陛下无需担心。臣会尽心对公主。”

皇帝目光如炬：“将军所言当真？”

秦且：“是。”

他的神情太认真，皇帝找不出任何破绽，只好说：“有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皇帝母亲早逝，宫里没有德高望重的长辈，所以两人见了皇帝就可以回去了。

“公主可要去转转，还是直接回府？有没有什么想要吃的？”

时杳看向他，皇帝一直说朝中官员各有心思，像秦且这样坦荡正直的很少，时杳见秦且的时候不多，毕竟他多在外领兵打仗，时杳哪怕参与朝政也遇不到他。

但她其实赞同皇帝的话，这人确实与旁人不同。

只是秦且这种反应真的是面对一个不愿跟他成亲的妻子的真实反应吗？

时杳拒绝：“不用了。回去吧。”

秦且府里的人简单也嘴严，几日相处下来秦且也除了夜间会抱着她睡觉再无逾越，甚至这不算逾越。时杳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个人，但她确实非常敬重为国征战的将军士卒。

秦且好像没有她那么多忧思，每次见到他都是一派自然。时杳有意跟他再解释一下，可那人却不肯好好听她说。

时杳下笔随意，没一会儿就勾勒出来一个侧脸。

“在画什么？”

时杳吓了一跳，笔在纸上晕出一团墨渍，“将军走路怎么没声音？”

秦且扶住她，帮她抚背：“是我不好。”

时杳垂眸：“将军言重了。”

秦且看向画轴上的还有些湿：“公主画的是我？”

她自问画的没有那么难以辨认，这人明显是故意的，她放下笔：“我随便画的。”

她想要把画轴卷起来。

对方按住她的手：“画还没干卷起来做什么？”

时杳顿了下看向他，他坦然回视。

时杳垂眸看着画上的墨渍，拿起笔将那块墨渍涂成了一只老虎。

秦且抱住她，“这画可以送与我吗？”

他看不懂时杳的意思，不想与他成亲，也不拒绝他的触碰，是以为无计可施所以认命了吗？还是怕他与皇帝君臣离心？

时杳被他抱得一愣，但她没有反感，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