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霜儿很是过了一段还算逍遥的日子。可这日子过久了，反倒有些心神不宁的。

逍遥不过是位份低，也不受宠，除了刚赐位的时候去拜见过一次皇后，就因位份低，不再需要天天向皇后请安。这样一来，便连天没有事做，闲极无聊了，也只能在会仙院附近走走，更远的地方，她不大敢去。

不过成为才人这近半年，倒是让叶霜儿很是领教了一下宫内捧高踩低。有一日，午膳上一直没上来，叶霜儿本就因为膳食端来总是偏冷而不满，那日脾气直接爆了，也不管宫规，直接冲到司膳司日常给后宫做饭的玉珍院打算大闹一顿，结果被在那值守的郑司膳一番话说得闹不起来。

“万婕妤今日设宴款待诸位后宫，整个玉珍院忙个底朝天，才人平日闲着没事不要紧，也考虑考虑我们做下人，好歹别在这时候闹起来，不然耽误万婕妤那边上菜，您也要受惩戒的。”

叶霜儿只能讪讪地离开，等了几个时辰，估摸着万婕妤的宴会应该结束了，才又去玉珍院，谁知此时灶台已经熄了，只剩下几个值夜的仆妇和为主位们准备宵夜的宫女。

问起，却得知是管事的都忘了，因此玉珍院的宫女也没有准备。

“忘了？难道我不是才人吗？怎么没听说娘娘那有谁忘摆膳了？”

宫女们这才纷纷用剩下的食材给叶霜儿做吃食。

“待会儿记得送过去。”叶霜儿留下自己的贴身宫女明夏。

临走时却听见那些宫女嘟哝，明明是说着耳语，却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好像故意让叶霜儿听见似的。

“不得宠还天天这么会惹是生非，想吃自己不会做么？”

叶霜儿冷哼一声，领着云夏回到自己屋里。

很快，玉珍院的宫女带着膳食过来。

“怎么就这么点，比平常少了很多。”叶霜儿只冷冷扫了一眼面前大大小小不到十个盘子，并不下筷。

“请才人恕罪，现在食材仓库已经上锁了，奴婢等实在领不到新的，这些都是婕妤宴后余下的，。”宫女低着头应答。

“你的意思是说，我只配用别人剩下的了？”

玉珍院宫女闻言，纷纷跪下口称不敢。

“还有，我记得我每月是有五只鸡的，我盘算着到今日我也不过吃了两只，我要吃鸡汤，你回头做了送来。”叶霜儿用筷子拨弄两下，道。

“这……现下已晚，我们还要去给各宫娘娘送宵夜过去……”宫女依然毕恭毕敬。

叶霜儿知道她是推脱敷衍自己，冷哼一声，道：“行吧，你们总有理由的。皇后娘娘向来是个心慈的，待下极好，若是知道今日我连饭都吃不上，只怕要伤心。”

“还有，不说你们今日忘给我呈上膳食的事了，便是到现在也没按着我的份例上足了膳食，我还不能抱怨两句么？”

宫女们连忙退下，快步离去。

谁知不知是谁，似是气不过，嘟哝了一句“为了几盘菜发脾气，果然是一朝得了圣宠的低贱女人。”

叶霜儿气得不轻，待想找出是谁，那群宫女理都不理，已经飘然离去了，顿时连饭都吃不下了。

许姑姑看到这一幕，连忙过来哄着叶霜儿吃饭。

“那几个是宫女吗？我都不知道谁是宫女谁是主子了。”叶霜儿气得发笑，“一个个架子比我还大，三请四请都不来。”

许姑姑拿起筷子给叶霜儿碗里夹菜，一面向她解释这宫中的规矩。

“她们说不定都是内务府大臣家的女儿，在这后宫都有些弯弯绕绕的关系，论出身，比你好多了，自然在你面前是不服气的。”

本朝太祖有感于前朝宦官专权之祸，便将前朝宦官所管内廷衙门分拆开来，一部分归内廷女官即六局，一部分移到外廷设内务府衙门管理，之后又下恩旨，令朝中勋贵大臣族中若有穷困旁支，可推荐些入内务府，待考察之后可堪使用的便编为内务府府籍，世世代代供奉内廷。几十年下来，这些家族旁支靠着皇帝这个大山，再加上时常经手内帑钱粮或是为天子办差，渐渐发达起来。开国不过四十余年，就渐渐有几家闯出内务府世家的名号，有了门第。

“这些家族自诩天子家臣，便是自己家族主支的那些勋贵都未必放在眼里，何况是你这个出身低下的。”

许姑姑淡淡道，脸上却有些嘲讽。

“她们还是后宫的备选，所以现在谁都不敢惹她们，只不过她们年纪大了还没成为妃嫔的话，以后结局恐怕还不如你。”

叶霜儿倒是有些奇：“怎么说。”

“等年纪大了，成为妃嫔再也没有指望，后宫中的人就会渐渐把她们当做真正的奴仆使唤，这个过程很漫长，漫长到你还没发觉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低声下气求着别人，这对你来说也是一样。”

许姑姑看着窗外，月色依旧那么美，她已经熟悉了每天月亮的样子，月光会照在哪片角落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会仙院向来是没有什么人会来的，有时候过分冷清了，她在这个院子里待了二十多年，从青春年少的时代到如今，曾经的热闹变成如今的清冷，人最多的时候，这里住着先帝十五位才人和她们的贴身宫女，现在她们都在宁寿宫寿康宫，而她依然在这里，她已经待腻了。

“叶才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三六九等，明面上地位的高低并不能掩盖本质上的差距，只要你一天还只是个才人，她们就永远看不起你。”

“那我要怎么办啊？”叶霜儿有些害怕，从小到大，她没少吃过这种苦头，她进宫就是以为宫里吃喝不愁，没想到还是要面对这些。

“在哪不都是这样。”许姑姑摇摇头，“若是希望别人不敢再这般对你，起码也要成为婕妤吧。”

叶霜儿冷笑，她再小也明白，自己这出身，爬多高都会被这宫里的人看不起，不过看许姑姑这般为自己着想，她也不好意思反驳。

“要是我哪天高升，我就请你去伺候我好不好。”

许姑姑这才笑起来：“那才人可得抓紧了。”

叶霜儿倒是想发力，可是她不能去皇帝跟前晃悠，皇帝似乎也不记得她，要使力也没什么办法。

不过幸好，皇后那边来了宫女，传她过去。

叶霜儿位份太低，根本没有去给皇后请安的资格，从侍寝后几日去给皇后请过一次安之后就再也没踏入坤泽宫，这次才勉强见全了后宫诸位妃嫔。

叶霜儿的位置是最靠近门槛的，她因着位份低，在这个后宫齐聚的场合，连个座也没有，她也不大认识别人，只能呆呆站着，低着头，听着别的妃子互相聊天，好奇地看着诸位后宫。明间皇后的宝座自然是最尊贵的，下首左边的妃子，肌肤微丰，面若银盘，眉眼间带着温顺，望之可亲，与身边宫女说话时亦带着笑意，便是宫人常提及的常昭仪，在宫内花名“佛爷”，据说此人性格随和，不争不抢。颇为随性，时常会帮宫人求情，在宫里是人缘最好的。坐在她对面的女子面带不虞，似乎有些着急，想早些离去，是赵昭仪，听闻近日大皇子身体不适，想来她是在担心儿子。往后的妃嫔明显地位不及她二人，不过言谈之间，也让叶霜儿大致分清哪个是哪个。

这么一数，皇帝不过二十岁的年纪，这后宫已有十来位妃嫔了，加上她们的贴身宫女，明间再宽阔，这么多人也显得有些拥挤。

突然，感觉到有个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叶霜儿抬头一看，只见斜对面坐着一位美艳女子，小腹微凸，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叶霜儿自觉自己根本不认识她，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正一头雾水，这时候皇后出来了，诸位后宫主位连忙坐好，静静等着皇后发话。

皇后端庄持重，身着红色鞠衣，在女官的服侍下坐上明间宝座。

“今日不是请安的日子，还要麻烦诸位过来一趟，不为别的，皆是五日后陛下要外出行猎，需要人照顾。”

“还是像往常一样？”常昭仪问道。行猎向来是男人的活动，作为后宫女子，需恪守妇德，从来是能不去就不去，每次皇帝派人来问，皇后召集诸位妃嫔也不过是走个过场，都是不去的。

更何况，行猎都是要去荒郊野外的，又是晒太阳又是住帐篷，还有可能要面临风吹雨淋，吃穿用度皆不及宫中，对后宫女子来说半点趣味也无，即便不谈妇德的问题，也没几个乐意去的。

皇后又问了一遍，知道大家都不去，也不等回应了，便让尚仪去回禀皇帝。

“娘娘，妾身想去。”叶霜儿见薛尚仪领命离开，就怕晚了，鼓起勇气连忙发声。

一时间整个明间的后妃宫女女官们全看向叶霜儿，把叶霜儿看得害羞不已。

“叶才人，你要随侍么？很辛苦的。”皇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

“是的娘娘，妾身想去。”这时候，叶霜儿反而冷静下来，语气坚定。

“娘娘，就让她去吧，她都多久没见过陛下了，这一去一个月，只怕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了。”万婕妤靠着椅子的扶手，面上带着讽刺。

在座的妃嫔们皆笑着看向叶霜儿，好似一个个在看她笑话似的。

“叶才人？”皇帝听安德成的禀报，好半天才想起这个叶才人是谁。不过还是无语了很久，行猎这事后宫都不爱去，这皇帝知道，因此每次让内侍去后宫问的时候也没指望有谁真的应下，这次突然说要来了个人，皇帝都有些意外。

饶是如此，皇帝还是让内务府和六尚去安排携带妃嫔需用的一切用度。

皇帝这一个命令，倒是让整个六尚跟着忙到人仰马翻，凡是经手此时的女官，皆是对叶霜儿气得牙痒痒。那几日里，六尚女官不管见没见过叶霜儿，认不认识她的，提到这事都要啐她一句“多事”。

“才人，这是个好机会，我听说，凡是跟去的妃嫔，都是要贴身伺候陛下的。”许姑姑帮叶霜儿准备行李，一边嘱咐道，“若是入了陛下的眼，以后高升的日子有的。”

“没有御前宫女么？”

“有是有，可是行猎真的很辛苦。”许姑姑摇摇头，“也不知道陛下怎么这么回事，行猎在先帝时也有，可是那时候去行猎对后宫来说就像是外出郊游一般，各个都抢着去。陛下登基以后因着年纪还小，停了几年，亲政后才又开始的，结果一次比一次累，后来后宫里就没人想去了，各个都躲，前两年也有刚得宠想要借机固宠的，结果去了没两天就受不了请辞提前回来，再后来连御前的女官宫女都推脱不想去，实在推不开才跟着去。”

“不就是打猎么，有那么累？”叶霜儿觉得许姑姑说的有些夸张。

“我也不清楚，我没去过。”许姑姑摇摇头。

不过叶霜儿反倒期待起来，她头一次出去，比起得不得宠，能看到跟宫里不一样的景色反倒更让她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