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条口谕，叶霜儿就从才人升为贵人，虽然依旧住在会仙院里，但是外出串门或是给皇后请安的时候，能明显察觉到其他宫嫔比以前更加亲热，这让叶霜儿在宫里行走的时候连头都抬起不少。

“贵人，就是这样，一定要显出您正得宠的架势来。”明夏鼓励道。

虽然宫规要求妃嫔以恭顺为要，平常需微微低头以显示温顺可人，但是受宠的总是要特别一点，正式场合不能搞特殊，可不就要在日常多显摆显摆。

“我有点累了。”为了能成为后宫中最娇艳的那个，明夏云夏恨不得把最亮眼的首饰都给叶霜儿插上，整个头面戴着压得人脖子疼，还要挺着胸走路，没一会儿叶霜儿就觉得腰酸背痛。

“一定要挺着，这样才能以气势压过别人。”明夏笑道。

她俩也是做了近十年宫女的，一直在各个宫中流转，好不容易靠熬资历熬到在主子跟前伺候，还是个得宠的，这等好机会可要抓紧，若是叶霜儿能再升位份，当上昭仪婕妤，她们也能跟着沾光，说不准回头求求陛下，能给指个好亲事。

“你看看那个叶贵人，才得宠几日，就招摇起来了。”苏如吟苏如婉两位贵人陪着万婕妤坐在太液池边的水上凉亭里休息，看到沿着池边闲逛的叶霜儿主仆，议论起来。

“对陛下来说，也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新鲜感过去自然会有新人。”苏如婉笑道，“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是如今还是盛宠的依然是我们娘娘。”

万婕妤马上临盆，如果不是御医的医嘱，她其实不是很想在外头走动。谁知难得走出宫门一趟，就碰到碍眼的人。

已经没了一个孩子，这个一定要保住。万婕妤深吸一口气，冷笑道：“也别说别人了，人家是玩意儿，你们连玩意儿都不是。你们从入宫起到现在一直都是贵人，位份就一直没动过，就不反省反省么？”

“才人贵人这种不高的位份，就像是这太液池里的鱼虾，要多少有多少，本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可人家承宠才不过半年多，就能升一次位份，你们入宫两年还是贵人，这日子是不是过得太舒心了点。”

两位苏贵人听了，连忙跪下请罪。

“我也不是怪你们，在这宫里，想过安稳日子说容易也不容易，说不容易也容易，但是人活一辈子，总不能一直举步不前凡事靠熬资历吧。”万婕妤咬下一口梨花酥，轻轻用帕子擦去掉落的碎屑，“陛下万寿才不过二十一，以后入宫的新人只会越来越多，转头人家入宫晚的爬得比你们还高，那时候你们还是贵人的话，可真是连脸面都没了。”

万婕妤看着低着头的康贵人敏贵人姐妹，窝着一肚子气，当年她们刚入宫的时候，容貌娇媚，本来是觉得能给自己助力才让她们从会仙院要了来的，谁知道这两位天天除了吃就是聊宫里这些有的没有闲言碎语，半点用处也无，连侍寝都没有几次，更不要提怀孕，敢情自己是要了两个混日子的姑奶奶来呢。不过幸好郑容儿郑美人还算机灵，勉强能帮自己，可她才刚得宠没多久，能给的助力也有限。

“这宫里不犯错也不会随便降位份，趁着年轻的时候尽量爬高点，回头才好在新人面前摆前辈的谱，不然你们还得给后入宫的妃嫔行礼，挨比自己小的人的训斥。”万婕妤暗自劝慰自己别跟这俩姐妹置气，先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了再说，然后把郑美人举荐给主上，巩固巩固自己的地位。

那边叶霜儿主仆慢慢闲逛到这边，见到亭中的众人，便转了个身，打算绕道别处去逛。

万婕妤偏不顺她的意，领着宫女妃嫔就缓缓朝她们走去。叶霜儿见人朝自己这边过来，便也不好躲开，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问安。

“今日叶妹妹可是异常娇嫩，”万婕妤细细打量叶霜儿，面色红润，见人较之以往眉眼中也带起了风情，心中又是一顿好气，“也对，好歹是侍奉陛下，比不得我们这些怀孕的，脸色蜡黄，陛下看着自然不喜。”

叶霜儿听着这话，视线落到万婕妤挺起的肚子上，看样子没两个月就要生产了。作为妃嫔应该对这些习以为常，可是叶霜儿看着心里还是有些酸涩。

万婕妤见对面看着自己肚子的双眸渐渐失了光彩，心中顿觉快意。

“姐姐别的本事没有，有些事还是能教导教导你的鹅。这宫中，再风光也不过就三五年，最终还是要有个孩子，才不会觉得无聊。”

万婕妤不放人走，叶霜儿也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沿着太液池边一路逛过去。很快，便逛到了镜水阁附近，能很清楚地听见阁内传来的乐声。

叶霜儿觉得这乐声挺好听的，仿佛站在瀑布之下如仙鹤般翩翩起舞，不自觉间竟然合着乐声哼了几句，被万婕妤一个眼神制止。

“靡靡之音……”万婕妤冷哼道，“八成是主上驾临，不然镜水阁那一群狐狸精哪有那么勤快。”说着又絮叨起那些镜水阁内的女子是多么妖娆媚人，皇帝就是被她们迷住了才会绝迹后宫。

叶霜儿静静听着，不好说话。后宫妃嫔们虽然时常互相拈酸吃醋，没有好话，但是在对待镜水阁上的态度是一样的，只是那是皇帝一手建立的，她们也不能把态度摆在明面上。叶霜儿只是一介贵人，在镜水阁的事上自然也不好开口。

“皇后说会劝诫主上撤去镜水阁，说了几年了，也没见个动静，入阁的人还越来越多了。”万婕妤冷冷道，“如果我是皇后，哪里还会留这群狐狸精这么久，终究是皇后太过仁慈了。”

万婕妤说完，看到身后一群小贵人低头不语的样子，笑道：“你们别笑话我，说起来我的话能管什么用呢。”

几位贵人连声说不是，这事也算揭过去了。

再逛下去也是无趣，何况万婕妤挺着肚子，纵是有宫女扶着，也比其他人要更累些，何况也快日落，宫门马上要落钥，于是便打道回府。御医建议要多走动，万婕妤便让肩舆在后面跟着，自己慢慢晃悠着回去。

“娘娘……”路上，叶霜儿终是忍不住，上前几步追上万婕妤，“我看宫中之人对镜水阁多有怨言，是为什么？”

万婕妤微微一愣，讥讽道：“这话问我就罢了，可千万别问别人，不然都要笑话你，你去这京里打听打听，有哪家公子小姐去跳舞的，乡野愚民至微至贱，若有其他技艺，也不会择次为业。”

万婕妤说完便继续走着，叶霜儿却觉得不止如此，多半还要加上妃嫔嫉妒，皇帝国事以外的时间宁可与微贱之人相处，也不愿花在后宫上。

“但是那乐声很好听。”叶霜儿笑道。

“是么？这等靡靡之音，听了还要去水边洗洗耳朵，你还夸起来了。”万婕妤嘲笑道，可很快，却把笑容收了起来，面容上带着些忧心忡忡，“说不准还是主上所作。”

叶霜儿却有些不解，主上所作为何倒引起宫妃担忧。

“君上沉迷声色，这是亡国之照，只是后宫觉得晦气，所以不大在嘴上提罢了。”回到会仙院，叶霜儿向许姑姑提了，许姑姑解释道。

“可是那乐声挺好听的，一个国家，怎么会因一个乐声就亡国呢。”叶霜儿摇摇头。

“总之这个事情，贵人既不要在娘娘面前提，也不要在主上面前提。”许姑姑嘱咐道，“免得惹祸上身。”

叶霜儿很懂事得不再提起，可是没想到万婕妤却在早晨向皇后请安的时候提起了。

“娘娘，不能再纵容下去了，镜水阁听说又进了三四个女孩子，日夜笙箫，主上不亲近后宫却亲近那等微贱之人，于国家也无益处啊。”万婕妤抹去眼泪，“臣妾怀孕至今，竟没见过主上几次，这等思念要向谁人诉说？”

“臣妾如此倒不要紧，可是如今也进了新人，难道要让她们也像我们这些早年入宫的人一般，做个深宫怨妇么？”

徐皇后听到这话，看向微微垂首的众妃嫔们，虽然她们嘴上不说，但是这种越来越浓重的恐惧却蔓延整个明间。

入宫是为了侍奉主上，在座的妃嫔皆是为此目的而生活在后宫的，可是倘若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主上，那这后宫存在的意义又是为何？

“娘娘，不是臣妾危言耸听。主上不入后宫，若是宫内长年没有皇嗣出生，岂不是臣妾等的罪过？没有做到劝诫主上的职责。”万婕妤道，“宫外之人又知道多少，只会怀疑是娘娘从中作梗，岂不是有伤娘娘贤德之名。”

众妃嫔不禁惊惧万婕妤说出如此话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怎么能这么说呢，主上如今时常召叶贵人侍寝，怎么能说不入后宫呢。”常昭仪笑道。

众人的视线又齐聚在叶霜儿身上，让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后宫最重要的职责是诞育皇嗣，主上不能雨露均沾，要如何保障能有更多皇嗣出生？”万婕妤笑道，然后起身挺着肚子向皇后恭敬行礼，“娘娘，这事不能再由着主上的性子来。”

徐皇后第一次觉得身下的宝座如此滚烫，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早就困扰了她很久，便是太后也明示暗示很多次，她当然希望皇帝能多踏入后宫，但是以自己与皇帝有些紧张的关系，要如何说动皇帝，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个难题。

何况万婕妤在这时候明目张胆地提出来，她必须有个态度，皇帝常年对后宫冷淡，已让妃嫔们积怨已久，这次若不能妥善解决的话，于自己皇后的威严也会有所损伤。

“叶贵人，你留下。”徐皇后让众妃散去，独留下叶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