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书不是被阳光叫醒的,而是被树林里的毒虫强行唤醒。
晚上蚊虫纷扰,搅得他一夜不得安宁。
“啪!”
羽书结结实实给自己来了一巴掌,脸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不是他对自己太心狠,而是这蚊虫实在恼人。羽书裸露出来的皮肤大片红色的肿块,奇痒难忍,可他还是随便大面积涂了药就要睡过去。太乏了,这七天赶路基本没怎么休息,他急需补眠。
可本来就睡不好觉,天杀的怎么还有蚊子啊!羽书在内心咆哮。
在半梦半醒之间,一只成精的大蜈蚣悄无声息地爬了过来。它探头探脑畏畏缩缩地在旁边摇摆着他的触须,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猛的扑到羽书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羽书痛的一个激灵,睁眼一看一只蜈蚣,没来得及觉得恶心,一抬手就将蜈蚣撕成了两半。望着蜈蚣滴答流血的尸体,羽书起身呆呆坐着,头脑仍是一片混沌。
这将近百年的蜈蚣毒性还是有些强度,尽管扎住了手臂,并涂抹了点随身的药,伤口却是越肿越大了。
这可是白鸟炼的药啊,怎么会不起作用?羽书有些忧心。天蒙蒙亮,鸟群已开始啾鸣,羽书心想,一直呆在这也不是办法,得去找点草药。
于是他从树上翻身下来,结果一个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勉强定住身形,他扶着树踉踉跄跄走着,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感觉自己下来之后的情况比在树上待着还要糟糕,心中顿生悲怆之情:
“不会吧,我羽书居然栽在一只蜈蚣精身上了吗?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吧……”要是被天下宫那群人知道,还不得笑掉大牙?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他数十年未归,白发苍苍的沐剑和众人一起寻到他在树林里发黑的残骨,并鉴定出是由一只蜈蚣杀死的时候,大家沉默的表情……
绝对不行!!!
对了,他的葫芦!羽书摸了摸腰际的那一只葫芦。是自己炼出来的第一件法宝,名叫“半壶”。那是一只水葫芦,通体如水一般,呈葫芦状,摸上去也同水一般,如果使劲捏则会在手上留下水痕。它可以指引水的方位,也可以倒水出来。若是倒光了,就会剩下一个水做的透明壳。只是需要蓄水,很麻烦。半壶就像一个储水量多的小水箱,不过提起来很轻便。在平日里,也算做一样小工具。
羽书一向很嫌弃这只葫芦,没什么杀伤力,和同伴们的第一件法宝比起来真是差远了。因此除了要喝水,他常常会忽略它的存在。这次,半壶终于派上了些微的用场。
清洗了伤口,没见到自己有很明显的好转。羽书自知清洗伤口本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只好把半壶往空中一抛,喝一声,“找水去!”就见那半壶嗖一声飞了出去。
羽书可以隐隐感应半壶的位置。在水上,半壶可以变大,这样羽书就可以骑着半壶在水上“航行”。比起漫无目的地拖着中毒的身躯在丛林里奔走,在水边可能更容易找到需要的药材。
水源并不很远。等羽书匆忙赶过去,发现那是一条不算小的溪流,水清澈见底,岸边有小鱼穿来梭去。
羽书只感觉头晕的紧,没时间欣赏美景,翻身上了半壶。半壶于是开始在水上疾驰,溅起四面水花,有风吹着,羽书感觉自己似乎好了些。
走了些距离,半壶忽然像是被什么绊住了,急急刹了速度。“诶,你怎么回事?”羽书踢了踢半壶,哪知不踢还好,一踢下去,它骤然缩小回了原状。
……
“好你个半壶!”羽书怒吼一声,一下子掉进了水里。好不容易挣扎着上岸,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
自己真是太窝囊了。出师不利。又饿又困又累还中毒的羽书晕倒前这样想到。
……什么味道……
羽书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脸朝下趴在一片草地上,刚刚闻到的正是草地的芳香。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堪堪抹去脸上的泥土。一抬手,发现自己的伤口被敷上了薄薄的一层草药,被布包好了。
是谁呢……羽书一面想,一面摸了摸自己的葫芦。半壶正安安静静缩到自己腰边一动不动。他四处看看,并未发现人烟。空气中酝酿着若有若无的妖气。背后的重剑不自觉地发光嗡鸣,羽书摸摸剑柄,示意它安静下来。
羽书整整衣服,发现妖气是从树后逸散出来的。自己的胳膊上也残留着同样的妖气。看来是这只妖救了自己。羽书一向对妖族没有仇怨和偏见,于是对着那方作揖:“多谢多谢。阁下之恩,长风没齿难忘。”
是了,这次出宫,羽书并未使用自己的真名,而是化名。羽书的化名乃先太子陈檀雪所起,取国姓“陈”为姓氏,全名陈长风。
“公子不必放在心上。”片刻,一女子从树后走出来。她的身形极为瘦削,光着脚,头发和衣衫皆是雪白,苍白的皮肤上面两只眼睛像两谭红色的深渊。
“实在不忍心公子受难,故出手相援。”
这女子也并未刻意隐藏自己是妖族的身份,两只兔耳朵长长地垂下来,和白发融为一体。见对方如此,陈长风反而放下心来。这样坦诚相待,会省去很多麻烦。
“晕倒在你的领地,不是我本意。”
“自然。公子不必解释什么。公子已经超过了很多凡夫,那些人见到妖族就会吓到双腿发抖,唯恐被吸去精魄。”女子平平道。“只是,公子暂时不能出山,务必在此等上七日。”
“这是为何?”
女子淡淡道:“只因公子中毒较深,既然你谢我,我当然要尽地主之谊,帮公子根除了这麻烦。”
陈长风沉下心:“难道这毒是有什么蹊跷?”他运动周身灵力感受了一下血脉,果然发现还有部分毒气还在身体里流转。
“这毒本身威力并不十分惊人。只是,公子好像服用了某种强力的活血药物,才使毒性扩散加快……”白发女子面无表情地说。“还请公子随我来。”
活血药物?陈长风不可置信,自己什么时候吃了活血的药物?他掏出白鸟当时信誓旦旦给他的解毒丸,据白鸟说这药丸可以解百毒,感情这小子给他的根本不是解毒丸,而是跌打损伤药!
“你个白鸟,真是害惨我了!”陈长风咬牙切齿,“等我回去再跟你算账!”
“阿嚏!!!”
白鸟在炼丹炉前狠狠打了个喷嚏,“奇怪,”他揉揉鼻子,“谁在想我吗?”
……
跟着白衣女子,陈长风来到了一座小茅草屋子。“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里安心住上七天。”白衣女子道。然而陈长风虽然听她说着“不嫌弃”这类话,表情却像在说“只有这条件,爱住不住”,不禁哑然失笑。
“多谢姑娘。”陈长风微微欠身,白衣女子回礼,待陈长风抬头,那女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小妖怪这么有善心?陈长风心想,她法力虽不错,但也应不至于占领这样一块风水宝地,定不是这里的主人。既然这主人能这样费劲心思救自己,还用这样拐弯抹角的方式,大概率是南方那三大中立派大妖之一了,不想随便显露真容。至于到底是哪一位,暂时不可知。
陈长风并没有奢望这位主人就是他要找的赤晶尊主。不过怎么也得眼见为实。想不到这次中毒还阴差阳错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真是塞翁失马。
在这里休息了五天,陈长风恢复的已经七七八八。这几日都是白衣女子为他送饭送药,两人除了简单的道谢回应之外基本没有任何交流,陈长风见她如此疏离,自然也懒得自讨没趣。
这天风和日丽,陈长风走出屋子,准备去试试这片山的阵法实力如何。都说赤晶尊主阵法实力不容小觑数一数二,他定要去探个虚实。他先在屋子周围转了转,见无人阻止,便若无其事往山下走去。
不逛不知道,一逛才发现,这山上这么多奇花异草。寻着路,他找到一条由大石块做阶的小径。顺着石径,他足尖一点,轻功往下奔去。到山下,是一座巨型牌坊,恢弘大气,只是大概已经经历了数年岁月的无情侵袭,虽不至于残垣断壁,也是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了。陈长风伸出手试了试,并无屏障,自己可以随意出入。回头望,牌坊上写着“邀月峰”三个大字。
原来叫邀月峰。之前在天下宫找的志异里倒是没见过这座山,这山不小,牌坊也高大,没有记录的话,应当是山主人刻意隐去了痕迹。他攀上一棵树瞭望,四处荒无人烟。这山下没有屏障,是怎么防止外人接近的呢?况且先前听那客栈的男子说,三大妖的山脚下都有人住下用来躲避战争,可这里并无人家,难道这其实并不是三大妖任何之一的居山,而是只是一方名不见经传的小妖?这么大的牌坊阵仗,如若是小妖,那未免也太猖狂了……
思虑无果,陈长风也不着急,慢慢往回走。
“铮!”
寒光一闪,陈长风一脚踢开飞来的利剑。剑深深扎在树里,欠进去大半。
“姑娘这是何意?”陈长风感受到熟悉的妖气,勾唇笑道。
那白衣女子也不再隐藏,大大方方走出来,眼中带着杀气,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自然是来取你性命。”
陈长风摊手道:“阁下真是矛盾至极。前两日对我是悉心照顾,今天却是刀剑相向,真让我不知怎么办才好。”
“你当真不知我为何来杀你?”女子手一伸,那利剑在树中摇晃几下拔出,飞回女子手里。女子表情淡然,眼神倒是有几分狠辣:“在我邀月峰,老老实实待在那儿也就罢了。你却是四处探查,是何居心?早知就不该留你,一剑划了你的喉咙!”
“姑娘年岁不大,倒是喜欢喊打喊杀。你家主人同意我可以四处逛逛,还请姑娘行个方便,让我回去睡觉吧。”
“死到临头还想着睡觉?”白衣女子怒极反笑,“拿命来!”说着,整个人绷成一条直线袭来,以剑为轴形成一道旋风,看起来杀伤力极强。
陈长风用轻功在林间穿来梭去,躲避白衣女子的袭击。“姑娘的功力不错。”陈长风弯起嘴角,笑道。陈长风其人,皮肤白得泛青,眼睛大而幽黑,嘴唇薄,看着颇有几分刻薄。每次笑起来,身边的人总觉得他在嘲讽别人,他本也不怎么爱笑,这样一来,更不爱笑了。想到这,他唯恐自己被曲解,赶紧收回嘴角,但白衣女子明显脸色更难看了,攻势也更猛,几招交手下来,打坏了好几株灵草。陈长风见势也不想多缠斗下去,于是往山腰深处奔去。
“谁准你去那里了?回来!!”女子着急地大喊。
陈长风头也不回:“惭愧了惭愧了,我这人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和人反着来。”一边说,一边加快速度。“你!要是打扰了真君修炼,我饶不了你!”女子踌躇不决,望着陈长风渐行渐远的步伐,咬咬牙心一横,也跟了上来。
陈长风已经甩开了女子好一段距离。只见身边的树木渐渐不同于山脚的绿木,多了些开着紫花的花树,它们在秋季仍然开得热烈,定是法力所为。陈长风逐渐放慢了脚步,不远处有几座雅致的楼阁,还有一小片湖水,种满了荷花。湖上有一座木亭,隐隐约约一个人影在亭中端坐着。
稍稍走近,只见那人头发银白,身着紫衣。其服饰简单,用了些金线浅浅修饰,不至于太素雅。眼睫眉毛都是白色,头发随意披散着,上面半挽了一个髻,用银簪簪着。面容柔和,眼尾低垂,唇红如樱,皮肤白而透出健康的红晕,陈长风脑中只浮现出几个字:丰神俊朗,面如冠玉。
他一手撑头,一手执笔写着什么。手指修长有力,握的笔倒是普通,市面上随处可见。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陈长风的到来,眼睛也没抬一下。
陈长风走到亭子不远处停下脚步,也不知怎么办,于是盘腿坐在了一棵树下。那是一棵粗壮的大树,叫不出名字,整颗树身子斜斜伸长,树上开满了紫色的花,花朵不大,一团团一簇簇挤在一起,煞是好看。许多花瓣翩翩落下,给地面铺上了一层干净的厚毯。
半晌,那人执笔的手顿了顿。
“既然来了,不如上前说话?”那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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