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天鹅。

那幅画画幅巨大，用色压抑阴沉，不能简单归类于他所熟悉的任何一个流派。

白色天鹅身上暗红色的颜料似血非血，而一整只天鹅正以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姿势扭曲着双翅，天鹅脖子弯折如同侧颈回看，颈项上那凄哀痛苦的……分明就是一张人脸！

仔细看，天鹅所处非是湖泊泥沼，而是一片意味不明的漆黑深林。

天鹅的背后，像是重重的人影，又像是困于此画间不得救赎的灵魂。

他正看得入神，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你好奇这幅画吗？”

卡尔后背僵直了一瞬，转过头，莱拉正坐在轮椅上，微微歪头看着他。

方才盯久了的画在卡尔的视网膜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阴诡凄艳的天鹅在那一刻与苍白的人类重叠，然后蝶翼褪去，只留下一个优雅贵气双腿残疾的少年。

少年无知无觉，抬头盯着那幅画缓缓开口：“据说达芙妮姑姑从小就很害怕这幅画，但是祖父很喜欢，说什么也不肯换下来。”

他说着自己至亲，语气就像是无关急要的人。

卡尔转回去看那幅画。

不得不说把这么一幅画摆在家里正对床头的位置不肯摘，老伯爵的品味确实奇特了点。

可是达芙妮既然害怕这幅画，为什么好端端要在三更半夜走到这幅画跟前呢？

手中的烛火散发着微弱的亮光，卡尔突然察觉到画中有一点异常，他举着蜡烛凑近了那幅人面蝴蝶，贴过去仔细查看。

果然，那画上有一块污渍，在天鹅右下角翅膀尖尖的位置，和暗红色的翅膀融合在一起十分不显眼。

卡尔凑过去仔细看，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由于屋里栀子花的香气太过浓郁，很难分辨是不是错觉。

除此之外，再看不出什么别的端倪。

这会是后来沾上去的有关宝藏的线索吗？难道达芙妮的死就是因为发现了这块画上的污渍？

夜风带着朝露的凉意，顺着始终没有关上的窗户吹拂进来，卡尔感觉到一丝冷，他直起身离开那幅画，转身看向莱拉：“您明天会报警来处理这起命案吗，莱拉少爷？”

天不知什么时候亮起来，莱拉的五官清晰了不少，他闻言一言不发，只是推动轮椅往一旁挪去。

他离开原位之后，卡尔看到莱拉身后的情形，微微睁大了眼睛。

第一缕天光破晓，达芙妮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地板干干净净，连一丝血迹都没有留下。

纯白色的窗帘顺着风向屋里飘动着，浓烈的栀子花香堵满了屋子，馥郁得令人直犯恶心，而先前发生过的一切，彻底无迹可寻了。

莱拉像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一样坐在一旁，他抬眼看向卡尔，歪头露出一个近乎纯真的笑容，声音平静没有波澜：“新的一天开始了，早安，伯尼。”

卡尔忽然觉得不寒而栗。

门外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大概是起床的仆人在给各个房间的壁炉生火。

正如莱拉所说，新的一天开始了。

察觉到有脚步声逐渐靠近这间屋子，卡尔警觉起来，吹熄了手里的蜡烛，推过莱拉的轮椅紧靠着墙边躲起来。

屋里重新陷入黑暗，只有一点稀薄的晨光，两人一同看着门口的方向侧耳仔细听着，那脚步声停在门口，一双眼睛向里窥视，莱拉和卡尔一同屏住呼吸。

所幸那脚步声很快再一次响起，逐渐远去了。

卡尔松一口气，转头看着莱拉，他离他很近，黑暗让他五官的轮廓显得更加分明。

莱拉长睫动了一下，同样转过来抬头看向卡尔。

他眼睛如墨漆黑，这会儿看着人的时候给人一种要将人吸进去的错觉。

他眨动眼睛，忽然缓缓开口：“你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伯尼？”

那并非质问的语气，反而带着真切的疑惑。

卡尔看着那双眼睛，喉结无意识地滑动了一下：“正如您所说，只是好奇那副画而已。”

*

回到房间的一路颇为顺利，没有碰上海斯太太，也没再撞上发疯的艾迪。

卡尔看了眼时间，已过凌晨四点，要不了两个小时又要开始准备早饭和侍候莱拉更衣。

好在由于职业原因他早已经习惯了无规律的作息，并不觉得困。他干脆靠在简易的单人床上复盘起晚间发生的一切。

庄园内盛传老伯爵死前在报纸上留下了关于一份价值高昂的艺术品遗产的线索，卡尔也确实找到了那份报纸。

但是，那份密码严格来说存在于十三、十四两期报纸上，然而老伯爵在5月13号去世，十四期报纸被送到格温庄园已经是老伯爵去世后一天的事情了，就算老伯爵有预感自己在那一天将要离世，他也绝不会未卜先知知道他离世第二天的报纸单词和标题的位置。

所以这份线索究竟是谁留下的，又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在庄园内传开的，都要打上一个问号。

报纸上的错位构成密码将宝藏的线索指向栀子花房，达芙妮在栀子花房遇害更说明了他解密的方向没有错，那么房间里那张人面天鹅油画很可能就是进一步的线索。

显而易见的是，这个庄园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也在盯着那份宝藏。

庄园内所有人中，最有可能接触到报纸的罗杰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露过面，埃琳和亨利都死咬着这份宝藏不想让对方得手，濒临破产的霍华德也对这份财宝蠢蠢欲动，安妮和唐娜看起来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艾德森从始至终都不算特别讨人喜欢，但是倒也没到什么穷凶极恶令人发指的范畴。他对宝藏没有表现出过特别浓厚的兴趣，姑且存疑。

在所有的仆人之中，有两个人是特殊的。

海斯太太像个疯子一样无差别地对所有人抱有敌意，是卡尔最不想招惹的一个，她简直就像个情绪不稳定的变异体，智力也时而像人时而像厉鬼。

至于管家韦利恩先生……

虽然阴阳怪气的韦利恩先生是所有人中看起来最接近正常人的一个，因为身份太过亲密的原因卡尔一直有意地减少和韦利恩的接触，但他并不觉得韦利恩没有问题，甚至，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觉得很有可能韦利恩才是问题最大的那一个。

最后是莱拉。

莱拉，整个庄园之内目前除了宝藏之外最大的谜题。

他虽然自始至终像无关紧要的人一样冷眼旁观着一切，却好像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甚至，他可以不受这个溯洄世界规则的干扰。

卡尔隐约发现，“规矩”在这个溯洄世界中是一个很重要的存在，好几次人物濒临异变边缘，都是因为他无意识中破坏了规矩。

而莱拉却并不受此影响。

那么，他会是这场溯洄的操控者吗？

如果是他设计了这一切，那么他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想到这里，思维彻底走入死路，卡尔调转方向，跳下床从床底拖出那个装满古董娃娃的行李箱。

他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打开箱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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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格温庄园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