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问

“轰隆——”

天上暴雨如注,惊雷震震,夜空像裂了一般往外倒注着雨水,大雨冲刷得满世界的建筑都在坍塌倾倒。

异兽和已经堕落的进化者成批出现,在暗夜中神出鬼没地捅刀子,为这本就不平等的天平另一端再添砝码。

天灾撞上**,注定带来一场悲剧,所有人在这场刑罚中都只能扮演为人鱼肉的角色。

陆允晟连夜赶到时,就是这样一副风雨交加、天塌地陷之景,他模糊看见远处废墟里一道掺杂着几分熟悉的身影。

男人冲着远处喊了一声,但被过大的雨水拦在半道上,似幻似梦,强化过的视力能让他隔着灰暗的雨幕看见檀矜张嘴,却听不到声音。

“执行官!”

从后面赶上来的救援组长、副组长从陆允晟身后呼唤他,陆允晟暂且收回思绪,瞥了一眼四周,命令道:

“两两组队,各带一队人进行分区救援,遇到异兽和堕落者先找同伴,不要草率处理。看好中心区外围,谁也不让进,里面由我负责。”

众人极快地协调散开。

他自己则迎着暴雨、跨过废墟,一路冲到那人眼前,身上的黑色军装被雨水浇灌湿透,硬挺的眉眼间尽是冷厉之色,整个人更显得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一般冷冽凛然。

他皱着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檀矜说:“跟我回去!”

檀矜呆愣了似的,不见任何反应,直到猛然被抓住半边肩膀,才缓缓地抬起头看了男人一眼。

手下是刺骨的凉意,漏出来的皮肤几乎不见一丝血色,只怕这人血管里流动的都是冰……陆允晟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这一眼晃得失了神,不仅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连同剩下那半句也被他尽数咽回嗓子里,再难开口。

那是怎样的一眼啊——

仿佛含着无尽的哀愁、彷徨一般,又有些不知从何而起的无措与迷蒙,他跪在雨幕里,怀抱着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恋人,四处风雨叫嚣着流淌,周围一切都在仓皇遁逃,唯有他还独自不为所动。

他不知跪了有多久,面色苍白无比,浑身被暴雨浸透,哪怕看起来瘦削羸弱,但即便衣服沾满了水粘在身上,也始终不愿放开那具早已冰凉的身体。

“砰——!”

忽然,一道巨大的闪电迎头劈下,漆黑如墨的夜刹那间便被白线怒吼着恶狠狠撕开一道残缺的口子,短暂地照亮了四周。

白光下,这人犹如一尊游荡荒野的森罗艳.鬼,散落的黑色长发滴着雨水湿漉漉地扒在脸上,又顺着垂落到身上去,一身皮肤苍白清透。

白肤、红唇、长发,染了墨的眼。

极致的黑与白映衬在一起,更像是一张褪了色上了墨,失掉人味儿的美人皮,越发显得单薄可怜,可是分明形容狼狈仓惶至此,竟然没有丝毫损毁他的美丽。

……多么深的哀切悲伤,都被藏进了这样幽幽的一眼里。

真是,惊魂动魄的一眼啊。

陆允晟不愿承认自己刚才似乎心跳都漏掉一拍,但此刻终于有些意识到秦聿甘愿死守两年不放的原因,不自觉放缓了语气说:“你先跟我回去,至于他……”

陆允晟微妙地停顿一下,看了一眼已经毫无生命体征的男人。

“……我会为他立一座碑。”

檀矜仰头与他对视,成股的雨水顺着额头滚落进眼睛里,才如梦初醒般眨一眨眼,像是终于回过神来。

他才张开嘴,就要说些什么,可惜人已是强弩之末,还来不及言语,便毫无预兆地,迅速脱了力朝旁边倒过去——

耳畔只剩下暴烈的雨声,而后……掉进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

……

塔顶。

会议结束,陆允晟往嘴里塞了根烟,松懈身体往椅背上靠,阖眼片刻,又叼着烟往玻璃墙外看。

天明了,连绵的暴雨总算有了尽头,异兽和堕落者早已不见踪迹,却为第九特区留下一地狼藉。

——这里什么都完了,横亘的残垣在初阳下站立,曾经庞大繁华的城市困顿在阳光里,仅存的一点残躯已无法再承受人类的重量。

城市化作一片废墟,废墟下埋着满地枯骨,唯有这座存放特殊物品的高塔完好无损。

朝阳从远处升起,他最终没有点燃那支烟,一点一点将它塞进口腔,待到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吐出已经被嚼到烂碎的烟叶,说:“他怎么样了?”

助手一愣,迅速回转记忆,犹豫着:“……还没醒,状况好像不是太好。”

陆允晟手上的动作停滞片刻,不置可否,转而起身抓起外套大步离开。

……

这并不是一间合格的病房,起码不能算作一间合乎传统意义的病房。

四处空落落的,唯独一张铺满白色长巾的床与一套靠墙摆放的桌椅,墙面干净无尘,死寂的颜色。

陆允晟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床上青年痛苦挣扎的样子。

他还闭着眼,可是被子已经被揉得发皱了,清隽美貌的脸也因承受巨大的痛苦而显得扭曲,下唇亦被咬磨得破了皮泛着红,是那张苍白漂亮的脸上唯一例外的颜色。

抓着床单绞紧的手用力到颤抖,细密的汗从平整的额上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喉间压抑不住溢出来的喘息——毫无疑问,是一副极端痛苦的样子。

他挪过椅子,坐到病床前。

身后走上来一个人,衣服上密集的银饰偶尔刺出些不太明显的反光,狼尾尾部缀着尚未褪却的粉色,是一副极端轻佻的样子。

陆允晟余光扫了一眼,没有回头。

项野挑了挑眉,撑着手斜靠在桌边,主动开口:“已经四天了,他再不清醒,恐怕就要熬不过去了。”

陆允晟本就阴云密布的表情崩裂了一瞬,又迅速恢复成平淡冷硬的样子,他的手指按上眉心,闷着嗓子硬邦邦地说:“撑不下去……那就是他的命。”

项野戏谑一笑,露出藏在嘴里的小虎牙,似乎带了几分天真,嘴上却不是那么回事儿,“那可是你亲自从中心区一路抱回来的人,还以为多少会在意几分呢……”

——他们都知道,或许有一个办法能救回来人,可是不能用,不可以用,没办法用。

他走过去,二指抚上檀矜的下巴,微微用力掰过来仔细端详片刻,仿佛是带着十足诚意,在很用心赞赏一般叹息:

“可惜了……这样一个堪比艺术品的美人儿呢——你是不知道,秦聿死透了的消息传出去,大家都说,第九特区最值得争的东西有两个呢。”

“其一嘛,自然就是这‘塔’里面留下来的东西;其二呀,可就是……他们当然舍不得用‘塔’里的东西,但是别的嘛,呵。”

抑扬顿挫的声音戛然而止,项野忽然松开手,意味不明的眼神扫过陆允晟,最终停在床上挣扎着的人身上,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漂亮的男人也好,女人也罢,抢回去又有什么用呢?

陆允晟猛然抓紧了叠放在手臂上的外衣。

……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气氛沉闷。

惯常戏谑轻佻的笑被他收敛起来,项野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

紧紧盯了一会儿床上的人,为他拢过踹到一旁的被子,再状若好心一般替檀矜整理一番,男人松松肩膀,站起身就要离开,下一秒,却猛然顿住脚步,停在原地。

——他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项野转过身。

只见原本躺在床上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强撑着爬起来,左边手肘靠在床上半撑着身体,右手拽着他的手腕,汗湿的黑色长发垂落在身上,整个人像是被水浸透了。

他抬起头,姣丽的脸上不剩一丝血色,漂亮的眼里满是迷蒙,苍白又脆弱、美丽而悲哀的,喘着气低声哀求:“陆…允…晟…救救……”

声音细弱可怜,字不成句。

项野愣了一下,多情的桃花眼里泛出几丝笑意,手上却强硬不容拒绝地、一根一根掰开抓紧他的手指,说:“我不叫陆允晟,没有人告诉过你,求救……首先要叫对别人的名字吗?”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檀矜狼狈瘫倒在床上,刚才挣扎着挤出来的几分清明已经用尽他全部的力气,此刻只能可怜地蜷在床上喘气。

衣襟散落大半,嶙峋的蝴蝶骨露出来,随着他细弱地呼吸,一起一伏地颤动着、如同他完全没办法被忽视的漂亮一样,一点一点……撬动着人的心扉。

像一只被主人精心圈养后又狠心抛下的宠物,只余一身美艳靡丽的皮囊,内里却早已干涸枯萎,早就失去了生存的能力。

他从前不是没见过檀矜。

可那样贫乏弱小、悲哀空洞,却足够引人痴迷的美貌,或许与这只能在哀切腐朽里挣扎的灵魂更加相衬。

项野背着光站在那里看了很久,才纡尊降贵、屈高就下一样低下身子去,炽热的手摸上他形状纤美的脊椎骨,漫不经心地隔着皮肉抚弄它,凑近檀矜耳边轻声笑着说:

“但我还是会救你的,虽然你叫错了我的名字,可是谁叫我就是这样一个怜香惜玉的人呢——你该庆幸这一点,而你……恰好足够美丽。”

“不过,我救人可是需要酬劳的,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项野——我的名字,记住了。”

项野伸手抱起他,檀矜几乎算得上是主动地攀缠进男人怀里,不大的一个人又被病毒折磨了好几日,抱起来更是轻飘飘的。

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檀矜松松拽着项野的衣角啜泣,细白的皮肉也被材质坚硬的衣饰磨出红//痕,项野低头舔过他泪湿的脸庞,于是咸涩发苦的味道迅速在嘴里漫延开来。

像是发了霉的雨天、忘记加糖的青柠水、卷了边的旧日历……其实涩苦不已,那股劲儿过去了,却叫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溺。

——和檀矜一样。

可怜的小美人整个蜷在男人怀里发着抖,连一件完好的衣服也没混上。

他在颤抖,在害怕。可是不敢拒绝,只能流着泪环上项野的颈部,冰凉柔软的唇贴上那人侧脸,犹如一只温驯和顺的蚌,颤巍巍地,无可奈何着向来人打开全部。

项野笑了。

他低头,重新吻上檀矜眼尾那一点鲜红色的泪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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