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皇宫的御花园栽着成片的晚樱,四月风一吹,粉白花瓣就簌簌落在石板上,陈延蹲在花架下捡花瓣,刚触到一片完整的,后颈就忽然覆上只温热的手,谢景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弯腰把人连带着手里的花瓣一起圈进怀里。
“又蹲这儿做什么?地上凉。”
谢景回的声音贴着他耳边,顺手把人往起带了带,“方才内侍说南楚的帝王带着将军过来了,已在殿外候着,不去看看?”
陈延拍了拍手上的花瓣,仰头看他,谢景回今天穿了身常服,墨色衣料衬得肩背更宽,他伸手勾了勾对方腰侧的玉带,笑:“看什么?看南楚陛下长什么样?还是看他们将军有没有你好看?”
这话带着点故意的调笑,谢景回却没反驳,只捏了捏他的耳垂:“再贫,待会儿让南楚君臣看笑话。”他拉着陈延的手往大殿走,手始终没松开,路过回廊时还不忘叮嘱,“你若觉得闷,就先去偏殿歇着,不必硬撑。”
陈延点头应着,心里却没当回事。
他穿来这大景三年,从个不起眼的翰林院编修做到如今的侍读学士,早不是当年连见皇帝都要发抖的穿越者,只是每次跟谢景回在一起,对方总还把他当需要护着的人。
刚走到大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楚玉弦坐在客座上,手里端着茶盏,黎沉站在他身后,目光扫过殿门时,正好跟谢景回撞个正着,两人都是常年握权的人,眼神一碰就带着点无形的较量,却又很快收了回去。
“南楚陛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谢景回拉着陈延走到主位旁,没立刻坐下,反而先把陈延往身边带了带,指给楚玉弦看,“这位是朕的侍读学士,陈延。”
楚玉弦刚要开口,就见谢景回顺手替陈延拂掉肩上沾的花瓣,他挑了挑眉,转头看了眼身边的黎沉,眼底藏了点笑意。
陈延被谢景回这明目张胆的动作弄得耳尖发烫,忙躬身行礼:“臣陈延,见过南楚陛下,见过黎将军。”
“陈学士不必多礼。”楚玉弦放下茶盏,目光在他和谢景回相扣的手指上顿了顿,忽然笑道,“早听闻大景陛下与陈学士君臣相得,今日一见,倒比传闻里更亲近些。”
这话有点试探的意思,谢景回却没回避,反而握着陈延的手紧了紧,表明炫耀:“朕与延延相识三年,他知朕心意,朕亦懂他所求,亲近些也是应当。”
“延延”这称呼一出口,不仅楚玉弦挑了眉,连站在一旁的黎沉都多看了陈延两眼。
陈延脸更热了,偷偷掐了把谢景回的掌心,却被对方反握住手指。
楚玉弦看在眼里,忽然转头对黎沉说:“你瞧,大景陛下倒比朕会疼人,回头朕也该学学,别总让你觉得朕待你太冷淡。”
黎沉却没反驳,只上前一步替楚玉弦添了茶:“陛下待臣如何,臣心里清楚,不必学旁人。”
话虽这么说,指尖却在递茶盏时,却被谢景回精准捕捉到。
谢景回拉着陈延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蜜饯递到他嘴边:“刚捡花瓣是不是累了?吃点甜的。”
陈延下意识张口接住,嚼着蜜饯的功夫,就见楚玉弦忽然倾身靠向黎沉,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他们听见:“方才在宫门口看见卖糖糕的,回头让御膳房照着做些,你不是爱吃?”
黎沉点头的瞬间,谢景回又端了杯温水递到陈延手边:“慢点吃,别噎着。”
陈延:“……”
楚玉弦看着这一幕,忽然笑出声:“大景陛下倒是把陈学士宠得紧,比朕待黎沉还细心。”
谢景回抬眼,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延延身子没那么硬朗,不宠着些怎么行?”
他说着,又替陈延拢了拢袖口,“前几日他贪凉吹了风,咳嗽了好几天,现在朕都不敢让他多待在风口。”
这话刚落,黎沉忽然伸手替楚玉弦调整了下衣领:“陛下昨日批奏折到半夜,今日又赶路,待会儿回驿馆可得好好歇着,别又硬撑。”
楚玉弦笑着点头,目光却看向谢景回,眼底明晃晃写着“彼此彼此”。
陈延算是看明白了,这俩皇帝带着各自的人,是在这儿暗暗较劲秀恩爱呢。
他忍不住咳了声,拉了拉谢景回的袖子:“陛下,南楚陛下远道而来,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吧?”
谢景回没松手,反而把他的手攥得更紧,看向楚玉弦时语气带了点笑意:“南楚陛下此次前来,除了互通国情,想必还有别的事?”
楚玉弦端起茶盏抿了口,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转了圈,忽然道:“实不相瞒,朕与黎沉此次来,一是为了两国邦交,二是想看看,大景陛下是否与朕一样,找着了想护一辈子的人。”
这话一出,殿里瞬间静了静。
谢景回握着陈延的手紧了紧,抬眼看向楚玉弦,眼神里的戒备少了些,多了点同类间的默契:“南楚陛下倒是直接。”
“彼此都是爽快人,没必要绕弯子。”楚玉弦笑了,转头看了眼黎沉,“朕与黎沉相识多年,从边战到朝堂,早已不分彼此,先前还怕邻国君主不能理解,今日见了陛下与陈学士,倒觉得安心了。”
黎沉站在楚玉弦身边,伸手替他拂掉落在膝上的花瓣:“陛下先前还担心,大景陛下若不认同,此次交友怕是要黄。”
“现在看来,是朕多虑了。”楚玉弦看向陈延,语气温和了些,“陈学士是个通透人,想必平日里也常劝着大景陛下?”
陈延刚要开口,谢景回就先替他答了:“他哪会劝朕?多半是朕劝着他,天冷了不肯加衣,下雨了非要去看荷花,上次还偷偷在御膳房烤红薯,差点把炉子弄灭。”
陈延脸一红,瞪了谢景回一眼:“陛下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怕什么?”谢景回捏了捏他的脸,“南楚陛下与黎将军又不是外人。”
楚玉弦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自己上次跟黎沉在远山的事,忍不住笑出声:“朕倒觉得,陈学士的性子跟朕有些像,黎沉也总说朕爱折腾。”
(可惜了,朕是下面那个。)
黎沉无奈地摇了摇头:“陛下上次在山里非要追小鹿,结果脚滑摔了一跤,回来还不肯说,硬撑着处理朝政。”
谢景回见状,低笑出声。
陈延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不管是哪国的帝王,在喜欢的人面前,都跟寻常人没两样。
殿外的樱风吹进来,谢景回拉着陈延的手,楚玉弦靠在黎沉身边,四个原本互不相识的人,因为一场意外的相遇,忽然多了些心照不宣。
“既然都是同类,那往后两国往来,倒不必拘着那些虚礼了。”
谢景回端起茶盏,朝楚玉弦举了举,“南楚陛下若是不嫌弃,日后可常来大景,朕让延延做些他拿手的点心,他烤的红薯,比御膳房的还甜。”
“那朕可就却之不恭了。”楚玉弦也端起茶盏,目光扫过陈延,“下次来,朕也带些南楚的特产,让陈学士尝尝鲜。”
黎沉看着自家陛下跟大景皇帝相谈甚欢的样子,又看了眼谢景回对陈延的纵容,悄悄松了口气,先前还担心两国君主理念不同,现在看来,有“宠人”这共同话题在,往后的邦交,怕是比预想中顺利得多。
陈延靠在谢景回身边,抬头看向殿外的樱花,忽然觉得穿越到这大景这些年,能遇到谢景回,能看到这样一场啼笑皆非的“同类相认”,倒真是件幸运的事。
晚樱还在落,殿内的笑声混着风传出去,落在青石板上,跟花瓣一起,成了这个四月最温柔的风景。
从大殿出来时,晚樱正开得最盛,风卷着花瓣落在楚玉弦的肩头,黎沉伸手想拂,却被楚玉弦抬手拦住:“别碰,这样倒好看。”
他转头看向谢景回,笑着提议,“大景的樱花开得这样好,不如我们去花下坐会儿?正好听听陈学士说的‘樱花冻’,到底是个什么新奇玩意儿。”
谢景回自然应允,拉着陈延的手往花架旁的石桌走。
内侍很快搬来软垫,又端上茶点,刚要退下,谢景回却叫住人:“去御膳房说一声,备些琼脂、樱花蜜、新鲜花瓣,再打桶冰来,陈学士要做樱花冻。”
内侍应声退下,楚玉弦才凑近陈延,好奇道:“陈学士,这樱花冻是你们大景的点心?朕在南楚从未听过。”
陈延笑了笑:“不是大景的,是我家乡的做法,用樱花蜜调了琼脂,冻在冰里,吃着清清凉凉的,最适合现在这个时节。”
“清清凉凉?”楚玉弦挑了挑眉,转头看黎沉,“听起来倒比御膳房的绿豆沙解暑,回头你也学着做?”
黎沉正替楚玉弦剥着松子,闻言点头:“好,回头记下来,陛下若是想吃,随时能做。”
他把剥好的松子仁放在楚玉弦手边的碟子里,先前在远山时,楚玉弦就爱坐在火塘边看他剥松子,说他手指灵活,剥得又快又完整。
谢景回看在眼里,伸手拿过陈延面前的蜜饯碟,挑了块陈皮糖递到他嘴边:“先垫垫,等会儿做樱花冻要费些功夫。”
陈延张口接住,甜意漫开时,上次他说想吃家乡的糖,谢景回连夜让人去城外的铺子买,回来时糖纸都沾着夜露的凉。
“陛下倒是疼陈学士。”楚玉弦咬着松子仁,笑着打趣,“朕还以为帝王多是凉薄性子,没想到谢陛下倒把‘宠人’二字做得这样足。”
谢景回没接话,只替陈延拢了拢被风吹散的衣领,:“延延身子弱,前些天淋了点雨就咳嗽,不仔细些怎么行?”他这话像是说给楚玉弦听,又像是只说给陈延一个人。
陈延被他说得脸热:“陛下别总说这个,待会儿黎将军该笑话我了。”
黎沉刚要开口说“不会”,却见楚玉弦忽然倾身靠过来,压低声音道:“陈学士别不好意思,黎沉也总这样,上次我在山里摔了脚,他愣是背着我走了三里地,回来还跟御膳房发脾气,说他们没备好防滑的靴子。”
黎沉伸手想拉楚玉弦的胳膊,却被对方笑着躲开。陈延看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谢景回也勾了勾唇角,他倒觉得,这样的黎沉,比在殿里时的严肃模样可爱多了。
没等多久,御膳房的人就端着材料过来了。
陈延刚要起身,谢景回却先站了起来:“你坐着,我来弄。”他接过内侍手里的琼脂,又拿起新鲜花瓣仔细挑拣,“你说步骤,我来做,别沾了凉水,回头又咳嗽。”
陈延知道他的脾气,没再坚持,只坐在软垫上,轻声说着步骤:“先把琼脂用温水泡软,再把樱花蜜倒进锅里,加些清水煮化,泡软的琼脂放进去搅到融化,然后把花瓣洗干净,铺在模子里,再把蜜水倒进去,放进冰桶里冻半个时辰就好了。”
谢景回听得认真,煮蜜水时还特意问:“蜜要多放些吗?你爱吃甜的。”
陈延点头。
楚玉弦靠在黎沉肩头,看着这一幕,忽然低声道:“你看他们,倒像寻常人家的夫妻,哪有半点帝王和学士的架子?”
黎沉嗯了一声,伸手替楚玉弦挡了挡落在额前的花瓣:“陛下若是喜欢,日后我们也常来大景,跟他们一起看花做点心。”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等南楚的荷花开了,我们请他们去江南,看荷花吃莲子羹。”
楚玉弦笑了:“还是你懂我,比起朝堂上的那些事,我倒更想跟你一起,看看这些花草,吃些好吃的。”
这时谢景回已经把蜜水倒进模子里,正往里面铺花瓣。
陈延凑过去看,忽然发现他铺的花瓣都是完整的,连朝向都一样:“陛下,你怎么还挑着铺?”
“这样冻出来好看。”谢景回低头看他,“你做的点心,自然要好看些。”
他伸手擦了擦陈延嘴角沾着的蜜渍。
楚玉弦看得好笑,端起茶杯抿了口:“谢陛下这心思,怕是比宫里的绣娘还细,黎沉,你学学人家,别总把‘我知道了’挂在嘴边,要多做点实际的。”
黎沉没反驳,只拿起陈延面前的茶杯,替他续了些温水:“陈学士,刚说了半天话,喝点水润润喉。”陈延道谢接过,却见黎沉又转头对谢景回说,“谢陛下,方才听您说陈学士前些天咳嗽,我这儿有南楚带来的川贝,回头让内侍送过来,炖梨吃,对咳嗽好。”
谢景回点头:“那便多谢黎将军了。”他把装好蜜水的模子放进冰桶,转身坐回陈延身边,顺手把人往怀里带了带,“风大,靠我近点。”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内侍把冰桶里的模子拿出来,樱花冻已经凝固,粉白的花瓣嵌在透明的冻里,像把春天封在了里面。
谢景回先拿了块给陈延,又递给楚玉弦和黎沉:“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陈延咬了一口,清清凉凉的甜意漫开,带着樱花的香气,跟记忆里家乡的味道一模一样,他抬头看谢景回,眼里带着笑意:“好吃,跟我家乡的味道一样。”
谢景回笑了,伸手替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喜欢就好,以后想吃了,随时做。”
楚玉弦也咬了一口,眼睛亮了亮:“果然清清凉凉的,比绿豆沙好吃多了!黎沉,你记住了吗?回头一定要学着做。”
黎沉点头,看着楚玉弦嘴角沾着的冻渍,忍不住伸手替他擦掉:“记住了,陛下放心。”
他的指尖刚碰到楚玉弦的嘴角,就被对方轻轻含住:“黎将军的手指,比樱花冻还甜。”
黎沉忙收回手,却被楚玉弦拉住手腕。
谢景回和陈延看得好笑,陈延靠在谢景回怀里,低声道:“他们倒跟我们第一次在御花园吃点心时一样,你也是被我逗得耳尖发红,还说我没规矩。”
谢景回忍不住笑了,那时陈延刚进翰林院,第一次跟他在御花园吃饭,就敢把剥好的橘子塞进他嘴里,说“陛下也该尝尝甜的,别总皱着眉批奏折”。
如今,当年的小翰林成了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连逗他的样子,都还是一样的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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