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话

谢琼乐掀起马车的帘子,马车已经入了皇宫。

她抬头望着这看不到顶的宫门和掉漆的漫长红墙宫道,半月时间不过是落花浮水,顺水万里,眨眼一瞬。

身后的这扇宫门,不知天下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来,又有多少人在深宫里褪了白发,了度残年。

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又出不去。

真真是可笑极了。

谢琼乐放下了帘子,坐在马车内,正对着不露形色的季成安。

今日之后,她回宫,也就意味着她即将和他分道扬镳,再也不用日日相见了。

回宫虽然不愿,但不必再日日都见到季成安,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季成安估摸着已经入了宫门,闭眼休憩的他睁开眼睛就看见谢琼乐盯着他眼里满是探究。

“公主有何事想问?”

季成安面无表情,谢琼乐很难从他的脸上瞧出什么破绽。

“无事。”

季成安对着她没有任何异常的神情举动,想必那日她醉酒的事情他应当是没放在心上。

她巴不得他忘个干净,就像是电脑里的回收箱,能清空最好。

明日,是诸国使者进宫面见大兴皇帝的日子,后日夜宴要宴请各国使者在宫内观赏歌舞。

秋画从尚衣局取了新做的衣裳,色彩艳丽的云锦纹样华美精致,做成衣服更是光彩夺目。

漂亮自然是漂亮,谢琼乐却觉着高调了些。宫宴的主角并不是她,是那将被赐婚的永安国公主,她可不想抢了别人的风头。

且说,参加宴会的还有京城的贵女小姐们,以及后宫里的嫔妃。

她们定会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百花争艳。她既不想与她们争奇斗艳争个高低,也不想因为打扮过于夺目惹人眼球。参加宴会的,可都是各国的使者,其中也有王子公主亲自来朝的,万一一不小心就被瞧上,那可不是得不偿失。

她今年还没到及笄的年纪,但免不得会被人盯上,还是小心为妥。

谢琼乐打着去宫宴上吃点平日里吃不着的菜肴点心的主意,打扮得越不引人注目越好。

谢琼乐也知道,宫宴美曰其名是欢迎诸国来朝和大兴缔结盟约,实则是永安国与大兴国之间的利益协商,其中的复杂可不是她能够想象的。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光是想象那口蜜腹剑和笑里藏刀的画面,谢琼乐的脑袋就暗暗发疼。

右眼皮还止不住地跳,总觉着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公主殿下,这件紫色的云锦我觉着挺适合明天穿的。”

“你替我决定就成,不要太过打眼,也莫失了气度就行。”

谢琼乐无心打扮,只想着宫宴能平安顺利举办,不出岔子就行。

“是。”

季成安跟着谢安赴宴,二人一进大殿就引得诸多小姐宫人纷纷侧目。

谢琼乐闲来无事,早早地就到了宴会的大殿吃着水果,不像那些位高权重的,越是要突显自己的地位,越要踩着点到场。

“公主殿下,莫要再吃了,否则晚上可就吃不下晚膳了。”

谢琼乐放下手里的青提,拿帕子抹了抹手上的汁水。

“知道了。”

晚上还能不能安心吃饭都不知道呢,她还是先垫垫肚子为好。

谢安的席位就在谢琼乐斜对面,男女分隔两列,按照地位官职自上而下。

季成安虽未有品衔官职,可身份是忠孝侯唯一的外孙,代替忠孝侯出席宫宴,近来又得皇帝赏识,便将他的位置安排在了谢安的斜后方。

前排是皇子,他的位置已然很靠前了。

季成安落座后,视线就落在了在他对面斜靠在椅手上的谢琼乐身上。

她坐姿懒散又带着些勾人的模样,偏偏那张脸生得稚嫩,清纯得让人不敢有丝毫污秽的想法。哪怕是在脑海里想一想,似乎也会污浊到她浑身的仙气。

她今日穿着一件淡紫色的云锦裙,裙摆上绣着花,花色清新,图案并不华丽,反而很衬她的肤色。

许是为了宴会,发髻上不只戴了寻日里普通的珠花,攒上了花钗,就是珠花上的点缀也是洁白秀气的珍珠。

淡紫色的袖子因为她的动作滑下露出手腕白得刺眼的藕臂,季成安不免回想起在宫外她又可怜又可爱的醉态。

她在从将军府往醉仙楼去的时候,以防不测,他就偷偷跟着去了。

谁知她竟在醉仙楼里吃醉了酒,就连古思域和曲竺都拿她没办法。

他不得不露面要带她回去,那时她正抱着秦玖韶不撒手,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双带着水雾的眼睛就那么从臂弯里露出来,抽着鼻子喘不上气地说胡话。

一见到他,眼里全是怨气,想也不想地就骂他。

“季成安,你是个大坏蛋。”

没头没脑就被骂了的季成安不快地皱了皱眉,但是还是伸出手要从秦玖韶的怀里接过她。

“小姐,我们该回去了。”季成安还能记得要隐瞒身份,唤她小姐。

“我才不要跟你走!你是坏人!”

谢琼乐的手紧紧拽着秦玖韶的衣袖不肯撒手,身子更是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躲在秦玖韶怀里不肯让他靠近,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看着她闹脾气,季成安难得没有不耐烦,耐着性子蹲在她面前,轻声地哄她。

“我哪儿坏了。”

季成安玩笑地盯着她醉醺醺迷离的眼。

他还真是好奇,他对她一直都很谦和有礼,她是怎么得出这么个结论的。

“你要把我送去和亲,你这个坏人。”

哪有这样的坏人,藏着自己的坏心眼还问别人自己哪里坏的。

装模作样。

谢琼乐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看他。

“和亲?”

秦玖韶看了眼怀里的小女孩,又看了看季成安,心里多少对着谢琼乐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秦玖韶疑惑着自言自语,同时也是在问季成安。

季成安不语,用了蛮力把她抱进了怀里。

若是秦玖韶真想知道,还是要亲自问问清醒的谢琼乐,谢琼乐要是想说,自然会如实相告。

不该由他来戳破她的身份。

被他抱在怀里的谢琼乐扑腾着要从他怀里挣脱,他用了技巧才把她乱动的四肢钳制住。

“我不会。”

“你会。”

“我不会。”

“你会。”

两个人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季成安还是第一次这么拿一个人没有办法。

硬手段采取不得,软措施也没有效果。

“那你怎么才愿意信我?”

“我们拉钩钩,拉完钩钩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汪汪汪的那种。”

“好。”

季成安嘴角勾起,无奈地点了点头。

“怎么拉?”

“你把小手指伸出来。”

季成安乖乖听话,单手抱着她,一手空出来和她拉手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拉完钩的谢琼乐这才安静下来,愿意跟着季成安回去了。

“你背我。”

谢琼乐难受地扭身子,他把她禁锢在怀里,难受。

季成安先是把她放下,扶着她的手臂让她站稳。

他背过身蹲在她面前,谢琼乐猛地扑倒在他宽阔的后背,肉肉的脸颊蹭了蹭他坚实的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着。

女孩子的身体柔软得像是棉花一样,季成安小心地托着她,弯着腰,担心她会后倾摔到,姿势有些滑稽。

谢琼乐舒服地趴在季成安的背上,没一会儿季成安的耳边传来了她均匀的呼吸声。

“季大人,把她放到马车上吧。”

曲竺坐在马车上,季成安低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谢琼乐。

“这里离曲府不远,我背公主回去。”

这么一折腾,等会儿又闹起来,他可没办法。

曲竺尴尬地笑着,方才谢琼乐闹腾的模样还在她脑子里。

“如此,倒是辛苦季大人了。”

“这是臣的本分。”

季成安踏着月色,慢慢地走在街上。

回了晴枫院,他像是护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一样,护着她的脑袋一点点地把她放在枕头上。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睡着的人又抓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了。

“季成安,你绝对不能反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要是反悔,你就不是君子了。”

“我不反悔。”

季成安拉了拉自己的袖子,谢琼乐还是不肯放手,一只手抓着还不够,还侧过身用另一只手也抓着。

季成安只好坐在她的床边,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

只有她睡着了,他才能走。

谢琼乐喝醉了,意识很快就沉了。

但是她的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季成安没听清,只是依稀听见几个字。

不和亲。

季成安轻轻用手拨开她的手指,这才把自己的袖子从她的手里解放出来。

他离开房间,在门口又回头地看了眼刚刚为她掖好的被子。

小女孩睡得憨态可掬,有枕头不睡,非要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明天就该手酸了。

那个像小孩子一样“撒娇”的公主,如此一般打扮,却像个神祗般清冷谪仙,季成安的眼神黏在她的身上压根就挪不开。

“你看什么呢。”

谢安看着发呆的季成安,顺着他看的角度望去,只有那又不知不觉吃起果子来的谢琼乐。

他这是在看谢琼乐?冰山开窍了?

“没什么。”

季成安收回自己的视线,低下头摆弄手里的玉佩。

他刚刚是怎么了。

谢安看他这般魂不守舍的样子,和先前不大一样。

可他上次问他愿不愿意娶谢琼乐的时候,他还毅然决然地拒绝了。

男人心,也是海底针啊。

谢安打开折扇扇了两扇,摇了摇头。

谢琼乐一边吃果子一边观察着场内的所有人,接着就和季成安对上了眼神。

她咀嚼着瓜果,不知怎么,断片的记忆又恢复了。

她觉着那次喝醉之后尴尬是尴尬了些,只是季成安是个言之有信的人,答应了她不会送她去和亲,应该是真的不会送她去和亲了。

可是,万一他到时候心狠起来,直接送她上西天了怎么办。

谢琼乐吞了吞口水。

季成安别过脸不再看她,对她向他示好的笑容视而不见,她心底里的慌乱更甚了。

谢琼乐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李民高声喊了一声陛下驾到。

她连忙把咬了一半的果子随手放在了桌上,握着手帕偷偷擦了擦,提着裙摆站了起来行礼。

“参见父皇。”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陛下。”

谢封仁虽是穿的常服,却是一身红衣,唯有皇室才能穿的正红色。

可想而知今日的宴会有多重要。

谢琼乐突然想起,那日她初见古思域的时候,她也是一身红衣。

郡主算是皇室吗,还是谢封仁对古家的恩典?

有时间问问古思域好了。

古思域和曲竺也来了宴会,只是位置与她距离有些远,她不方便直接过去寻她们。

宫宴开始前,谢封仁先官方发言了几句。

随即,就吩咐歌舞开始。

宫宴过半。

“陛下,永安国的公主要为陛下献舞。”

坐在下方看戏的谢琼乐抬首望向那位端庄的皇后殿下,此刻正撇着嘴角冷哼了一声,轻瞥了一眼谢封仁。

“宣。”

谢封仁顶着压力宣了她进殿。

永安国公主身姿娉婷,一副面纱掩面,上挑的凤眼妖艳,一进殿就引起众臣议论。

大殿上议论纷纷,略微有些噪杂。

“见过大兴国陛下。”

永安国公主跪地行礼。

“见陛下为何不露出真面。”李民大声问道。

“回陛下,我国公主特意为陛下准备了一支舞蹈,此面纱是为道具。”

“如此,便请公主献艺了。”皇后冷笑着说。

“小女子献丑了。”

殿外又涌了进来一些女子,是永安国公主的伴舞。

她舞姿妖娆,身姿像水蛇一样扭动,金色的流苏裙摆和轻薄的纱衣若隐若现,刚刚如市场一般满是议论声的大殿瞬间就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永安国公主回首一笑,再回首,脸上的纱巾取下,露出她的面容,像狐狸一样妩媚的五官,那双眼睛带着钩子,钩得在场许多男子都失了神。

眼瞧着,这永安国公主的的确确是个美人,轻盈的舞姿蜻蜓点水,点的不是地,是在场观舞人们心里的涟漪。

只是对从现代穿越而来的谢琼乐而言,在她眼里,永安国公主却是个可怜人。

以舞姿和容貌去取悦众人,她是一国的公主,却要为别国皇帝献舞,还要献上自己未来的命运,着实可悲。

季成安对这个永安国公主并不在意,那女人的眼睛里,有太多的**,他全然欣赏不出一点儿美感。

谢安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手,举着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无趣。

谢安的心里,是另一个人的音容笑貌,眼神落在眼前的菜品上,没有看向正在起舞的美人。

季成安抬眸望向自己对面,明明是首欢快的舞曲,谢琼乐的脸上满是同情与惋惜。

她,又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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