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是谁高喊了一声，分明是尖利的，却含着沙哑的哭腔。

眼前一片模糊，模糊到我看不清驸马饮酒时到底是个什么神情。

我抬手打翻了他全空的酒杯，与他一同摔倒落在地。

我呛了满面的飞扬尘灰，却来不及去咳嗽，只得在地上慌乱地连滚带爬，我爬到驸马身上，伸出手指去扣他的嘴巴，口中乱糟糟喊着吐出来，给我吐出来……

他确实吐出来了，吐在我手上。

我低头看着掌心，模糊里却是一片粘稠的红。

我又跪行了几步过去，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用力抱在怀里，哭着高喊来人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我想我一定是着急得糊涂了，要死的人明明是驸马，喊出口时却全变成了我。

忽然，我的眼睛上被一只足够温暖的手轻轻覆盖住，周身似乎蓦然堕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是驸马的声音清晰柔和，

“公主，不要慌，不要哭。”

我嚎啕大哭起来。

我想我一定哭得很伤心，伤心到驸马把手放下时，我可以看见他眼里的心疼。

可他都要死掉了，为什么还要心疼我？

驸马的笑容第一次这样难看，“公主，还记得你欠了我八个人情么？”

我哭得脑子发晕，快要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公主，你能不能，喜欢我一点点？”

他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是在慎重地期待着什么。

我把他抱得更紧了，毫不犹豫，“我喜欢你。”

“再多一点点。”

“我喜欢你。”

“再多一点点。”

我打断他，“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到不想和你分开，喜欢到我不能想象未来没有你的日子。你别就这样把人情浪费掉，我不允许，你重新说。”

他温润笑了笑，指尖划过我的脸，“那，公主下一世还同我做夫妻，好不好？”

我想都不想，“好。”

“下下世也是。”

“好。”

“下下下世也是。”

我有些生气了，“下世的事又有谁说得清，我不想要你这样敷衍，你再重新说。”

他叹了口气，眼睛里有一点碎亮的东西，

“那……公主，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我不假思索，俯下头，在他微凉的唇上亲了一口。

酒味沾在我的鼻尖，我分不清那到底的温热的，还是冰冷的。

他笑笑，“再亲我一下。”

我低头又亲了一口。

“再亲我一下。”

……

我脑子里仿佛是一团浆糊，混沌得思考不了别的，也忘记我究竟亲了他几口。

他的脑袋靠在我的臂弯里，我将他死死抱紧，生怕他会冷。

他的气息已经很虚弱了。

“公主，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谈起这件事情，但我没有开口，安静地听他说下去。

他像是回忆到什么久远却有趣的事，目光悠远，唇瓣稍稍微抿，再徐徐弯上去。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你六岁的生辰贺上，你就从那样高的金台上跳下来，一下子跳到我面前，那时候，我被你骇一跳，登然就哇哇大哭，害得你被皇后骂……你一定不记得了，可我一直都记得……”

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眸被蝉翼般的眼睫缓缓敛上，笑容还挂在他的唇边。

我的脑子轰然一片空白，胸腔里似乎有什么兀然就不跳了。

门外蓦地涌入好些人，拉住我的双臂，将我们强行分开。

奇怪地是，我看着这些人，却认不清他们的脸，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唯有拥挤纷杂的人群中，我可以一眼看到被一群人架起来的驸马。

驸马被一群人架走了，我扑着吼着，却如溺水的人怎么都抓不住救命稻草，只能不断浮起，沉下，浮起，沉下……

灵台陷入黑暗前，我仿佛看到满室和乐喜庆中，一个小男童被一妇人牵住，逆着光徐徐走来。

金台上的小姑娘在身后母亲的惊呼下，从台上直直跳了下去，她跑到妇人面前，双手小心翼翼捧起男童的脸，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

“你长得比女娃娃还要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