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被掐住鼻子灌药后,驸马不仅能下床了,还能在远远看到迎面走来的大夫们时,一溜烟跑到不知哪处去了。
我拍着大腿笑得直不起腰来,把手里的黄连水倒在小兰花的盆里,柔弱的小兰花在风中颤抖了一下,顽强地活下来了。
告别了我弟,我们一路红尘滚滚回家去。
驸马表妹已经更加依赖我了,时不时就去找我们玩,听见我讲驸马的坏话,她也静静坐着,不开口,也不会去告状,乖得不得了。
甚至在中秋夜那日,她给我做了一个圆圆的月饼。
阿留用新摘的桂花焙了一壶暖茶,可念给树梢挂上灯笼,月亮从东山升起,驸马把月饼分成五块,只有我恰好吃到了咸蛋黄,乐得我一晚上没睡觉。
当真是人生圆满!
我以为,这样的和乐美满会一直持续下去。
但任何东西都不会久远。
就像驸马曾经说过:分开是不可避免的,如同死亡一样。
我说死亡也是分别,是一场长久的分别。
“生离死别”从来都是历来各诗人才子最最青睐的命题。
我以为我和所有人将会以死亡的形式分开,但我要更贪心一点,我希望我是最早离开的那个。
想到我将看着她们一个个走出我的生命,我可能会受不了的。
可我没想到,分别会来得这样快。
猝不及防,
又无可奈何。
事变缘于一场无声的夜半逼宫。
逼宫是我的皇兄,同父异母的皇兄,远封徊地的怀王殿下。
他这人极聪明伶俐,心思也多,和我们的关系还不错。
以前我们在皇家学院读书时,他总是打牌里赢得最多的一个,也总是先生称赞最多的一个。遂我们一直怀疑他母妃是不是其实生了一对双生子,白天睡觉晚上打牌什么的,要不然他是怎么做到同时兼顾两边的。
后来,在我弟登位那日,他连同其他的皇兄皇弟被母亲批到了各地边荒,自此成了没什么权利的逍遥王爷,俗称闲人,安分地种了好几年田,终于在今秋悄无声息地挥兵北上。
夜半时分,大开城门。
三万铁骑迅速包围了宫门与我公主府。
冰冷月光照在寒光铁衣上,没有吵醒一个人。
说实话,我一开始听见我弟被逼宫,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若真要说,那唯一意外地,是竟有人能憋了这么多年,还没把他给推翻。
就他那德行和名声,当年母亲生拽他上位,我都感到无比震惊。
拽我都比拽他强!
虽然我弟也不太愿意在那张金色大椅上睡觉,说太硬了,硌得难受。
事变一出,我立马连夜把全府的人都召集起来,
全府的人在堂里列成好几排,密密麻麻挤在一堂,我把府内库中的所有金银都分了出去,告诉他们:
“大家先别害怕,我公主府惹人注目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留下后手。在往花苑的金鲤池后有一个暗道小门,通往伯色山麓的林道,素日寂静无人经过,当下他们还不知这密道,你们小声一些,一个一个出去,走了千万别再回头。”
众人背着行囊,红着眼睛和我道别。
阿如临走前在地上给我磕了一个头,哭说公主收留大恩,来世再报什么的。
可念和阿留也在抹眼泪,我说府里你们若看上了什么,就带走吧。
她们说,我们想把你带走,行不行?
我觉得喉咙里哽了一下,却是感到欣慰,“有你们这句话,我是无憾了。”
我何曾不想走?
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们定居在那里,围一个篱笆,种上满园的紫藤萝,或许还能有一头花色的小奶猫,远离所有纷争,手相携,发齐皓。
我何曾不想走。
只是闻昌公主此刻就如同一把火,跑到哪,烧到哪,我不想我最珍贵的人因我而受伤。
我把她俩的户籍好好交到她们手里,伸手摸摸可念的圆脸蛋,让她记得回家去看看她的弟弟,别忘了还得捎上两斤羊肉才行,又转头拍了拍阿留的手,同她讲天涯何处无芳草的道理,不是负心人抛弃她,而是她抛下了一个从不真心待她的人。
最后我张开手,笑着告诉她们,“你们自由了。”
我目送所有人离开公主府,偌大的秀美园林,竟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忽然有了错觉,仿佛我又回到年少时,寂寥的宫墙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空落的宫殿里,我对屋顶说话。
那时候,我就想啊,有个人来陪陪我就好了。
有个人一直陪着我就好了。
不论他是谁,不论她是谁。
我对着犹如一滩死水的深潭叹了口气,转身,惊了一跳,
“你怎么还在这儿?”
柳条随风拂过,驸马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道:“我为何不能在这?”
我又开始伤感了。
虽然我和驸马之间没什么真情意,但好歹也是千年方才修来的夫妻情分。
驸马此人,果真是极义气的。
我说:“你也快逃罢,自古以来,从那个位子滚落下来的族亲都没什么好下场,你是个极好的人,我不想连累你。”
驸马却笑了,“为何公主待其他人便那般友善,对待我却是非死不可。”
我愣住,“我这是为你好啊。”
“可我是公主的驸马,其余人也就罢了,若亲眷出逃被抓获,公主觉着,我该会有什么下场?”
我笑着摇摇头,“是本宫考虑不周了。”
驸马向我多走了两步,大概是怕我掉下池子,他牵起我的手。
柳枝模糊了视线。
我忽然鼻子酸了一下,认真看着他,“对不起。”
“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间……很想说对不起。”
“没关系,”驸马的眼睛弯下,我的手被握得更紧,“公主,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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