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的人来来往往,方澄鹤依旧挺直了身子立在一旁,直到路上出现灯笼的微光,沈熙和回来了。
远远看过去,方澄鹤和夜色融为一体,根本发现不了这还有个人,直到走进院门,沈熙和才看到站在门边的方澄鹤,蹙了蹙眉。
“在这里做什么?”沈熙和问到。
四月的天夜晚还是有几分寒凉,方澄鹤嘴唇冻的发白,一时没应声。
沈熙和看着方澄鹤的样子,无奈的说:“算了,和我进来吧。”说着就转身进屋,身后的侍女们也都紧随,方澄鹤这才如梦方醒,跟在后面。
进了卧房,沈熙和脱下大氅,身旁侍女静静将大氅搭在臂弯,沈熙和坐在软榻上。
方澄鹤迈步进来,从门口便跪下,膝行到软榻附近。
沈熙和挥退了侍女,屋子里只留她们二人,烛火闪烁,她紧盯着脚边的人,半晌才说:“方公子永远在这些没用的地方尽心。”
方澄鹤依旧是那副冷静的脸:“公主有命,臣不得不从。”
这也不怪沈熙和总是想要对他发火,方澄鹤总是很容易挑起沈熙和的怒气,每每做出一副恭谨听话的姿态,仿若一切都是跋扈的公主逼迫。
沈熙和扯扯嘴角,不欲在此事上纠缠,开门见山:“又有何事需要我帮忙呢,虽然你伺候的一直不算尽心,总归有过去的情谊,你大可直说。”
“谢殿下恩赏,青竹跟了我许久,臣想求个恩典,带走青竹。”
这点小事不算难办,沈熙和一听到这个要求就知道是梧桐私自刁难他了,若是之前说不得还要斥责梧桐几句,不过现在也没必要了。
沈熙和实在是不想再纠缠,点点头:“我会交代梧桐的,之后你再求见从东跨院那边走流程吧,不要私自在门口等我了。”
方澄鹤不知道说什么,他也不知道沈熙和为什么生气到要把他赶出去的程度,但他心想:只要听殿下的话就好了,只做殿下的幕僚就好了,这样既能帮上殿下也不会惹母亲生气。
沈熙和看着方澄鹤还跪在这里不动,接着说:“没什么事你就退下吧。”
等方澄鹤离开后,梧桐就进来告罪了。
“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愿意领罚。”
沈熙和看着梧桐现在还稚嫩的脸,幻视后来一起在别院的她,到底是不忍苛责,说:“下不为例。”
梧桐心知自己的确是拿乔了,一时情绪上头,犯了错误,公主没罚她反而更心虚了。
沈熙和看着梧桐的一副鹌鹑样,说:“好了,也告诉门房,以后别随便放人到后院来。”
梧桐听到这话眼睛一亮,问:“那其他的优待?”
“与其余幕僚等同。”
梧桐告退的时候脸上的笑都藏不住。
其实方澄鹤一直都很听话,听话到沈熙和气头上随口一句:以后在我面前跪着回话,都牢记于心。
所以就算沈熙和心知方澄鹤不愿意做男宠,她也不想放他走,也不相信方澄鹤会背叛,直到那次朝会狠狠打了她的脸。
那时雪花一般的折子送到宫中,无数大臣都在弹劾永宁公主私德不修,骄奢淫逸。更有夸张者,捕风捉影控告她以权压人,草菅人命。
在这些控告下,皇帝把沈熙和特意叫到朝会中申辩。到了大殿上,沈熙和对控告的桩桩件件一一反驳,环顾四周说:“众位大人们若是没有证据何必把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翻到台面上来,莫不是故意针对我永宁,若是这般就别怪我永宁不客气。”
在沈熙和说过这话之后,吵吵嚷嚷的大殿声音渐渐小了,本以为事情就如此结束,没想要一名御史大夫又站了出来。
“臣有异议,臣这边有好几名百姓画押的公主府逼迫他们卖地的文书,请求呈上。”
沈熙和不知道这些文书是从哪里来的,心里有些慌乱,但是还在申辩:“御史大人说公主府以强权压人,这百姓签字画押,我又怎知不是御史以强权让其画押呢,仅凭御史的一面之词也不能将我定罪吧。”
听到这话,御史露出了一丝微笑,让沈熙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御史说:“我也并非没有人证,方大人曾也是做的公主府属臣,想必也是十分了解公主府行事作风,不知方大人可否同意我说的话。”
沈熙和眼睛紧盯着方澄鹤,而方澄鹤未曾与她对视,面对着皇上开口说:“臣认为,御史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公主府行事作风的确强势。”
这话一出,仿若无形的耳光打在了沈熙和脸上,公主府属臣说出这话,实在是让人耻笑。
沈熙和不由得激动起来,大声说:“方澄鹤,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方澄鹤垂着头,坐在上面的皇帝终于发声:“永宁,不得放肆。既人证物证俱在,就罚你去京郊别院禁足,修身养性。”
这算什么人证物证俱在呢,沈熙和自嘲的笑笑。她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突如其来的弹劾肯定是有人想要整自己,或许是高台上的君父,或许是炙手可热的长公主,又或许碍了两个人的眼,但她实在没想到最后捅自己一刀的是她认为绝不会背叛的方澄鹤。
她喃喃:“你又是投靠了谁呢。”
这个问题上辈子她在京郊别院没想明白,这辈子回到公主府,有时间慢慢查。
此时的方澄鹤失魂落魄的回了很久没有踏足的方府。
刚走进门,就听见他的弟弟欢声笑语,抬眼一看,虎头虎脑的小孩子正扑倒在自己母亲的怀里,周围仆从也是笑着,婶娘还在嗔怪:“小心些。”
直到他进门,整个院子就仿佛按下了暂停键,母亲一下子收了笑容,弟弟躲在母亲背后,大伯母尴尬的迎上来说:“大郎君怎么突然回来了。”
这种冷待过去的两年中方澄鹤不知道经受了多少次,早已习惯,对着院内人点头示意,就打算回房。
“方澄鹤,谁教你的这般无礼,不敬长辈。”
看着母亲的疾言厉色,方澄鹤懒得纠缠,拱手见礼。
“见过母亲,大伯母。”
方三夫人看着方澄鹤的样子,更是生气,说:“你看看你的样子,对得起你父亲,对得起方家几代清流吗?”
自从母亲得知了方澄鹤把自己卖进公主府,每次回来都是一样的态度。方澄鹤刚刚求上公主府的时候,方府后宅女眷都是不知道方澄鹤做了什么才能联系狱中以及保下方家无辜之人的。方澄鹤也羞于开口说自己一个知礼义廉耻的读书人自愿以色侍人,所以一直瞒着。
可是纸永远包不住火,能瞒住一月两月,时间一长,风言风语也就出来了。那日方澄鹤兴冲冲买了京城很有名的京盛斋的糕点回家,发了月俸想要让家人尝一尝。
“母亲,我买了刚出炉的云片糕,还热腾腾的呢。”
迎面而来的是一杯凉透了的茶,打湿了他的头脸,也溅在糕点的包装上。
方夫人和今天一样坐在上首:“孽障,你到底走的什么歪门邪道,还不说实话。”
方澄鹤笑容僵在脸上,跪在院子当中,几番张口,却又组织不出语言。
方夫人气的面色涨红,又说:“若不是今日碰见林夫人,我还蒙在鼓里,方家几代清流,你祖父还曾状元及第,我一直自诩诗书传家,教你们也是君子德行,你居然自甘下贱去公主府做面首,你对得起谁。”
方澄鹤那时少年心性,听着母亲的刺耳言语忍不住反驳:“我是对不起方家的列祖列宗了,等我死之后去地下向他们赔罪吧,可这院子里活着的人,我没有对不起。”
大伯母陪在三夫人身边,一直帮着顺气,调和说:“大郎君,快别说了,以后和公主府划清关系就好了。”
方澄鹤:“若没有永宁公主,我们现在都不会站在这里,永宁公主于我有恩,我不会忘恩负义。”
三夫人猛地站起来,把茶杯摔在他身前:“你意思是我们靠着你做这些低贱的勾当活着的吗?”
方澄鹤没有说话,但抬着的头和直视的眼神无不说明了这句话。
三夫人无力瘫坐在凳子上,方澄鹤不愿再刺激母亲,独自去了祠堂。
深夜,方澄鹤有些迷茫,跪在祠堂中间,看着方家列祖列宗的排位问自己:我做错了吗,我该怎么办。思绪纷乱,只得不断抄写佛经静心。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一声尖叫惊醒了跪在蒲团上睡着的方澄鹤,他想要起来,腿却麻的根本动不了,摔倒在地。
大伯母身边的女侍荷花急急忙忙的赶来祠堂,猛地推开门,说:“大公子,出大事了,您快跟我来。”
借着侍女的力气,方澄鹤好不容易站起身,强忍着疼痛随着侍女走。
“发生什么事情了?”
侍女急匆匆的,恨不得拖着方澄鹤走,当方澄鹤发现是去母亲的卧房之时,心头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
侍女也终于回答:“大郎君,三夫人自杀了。”
方澄鹤听到这话如坠冰窟,顾不得腿上的疼痛,跌跌撞撞的奔向房间。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郎中已经在为三夫人看诊,方澄鹤看着母亲还活着,提起的心重重落地,这才发觉后背早已汗湿。
大伯母看到方澄鹤进门,说:“荷花可算把你找来了,这次好在你母亲身边的流萤起夜发现卧房的窗子没关,进来查看,这才让你母亲留了一命,你快过去看看你母亲,宽一宽她的心。”
方澄鹤慢慢靠近母亲,轻轻抚着母亲手腕上的白纱,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床沿上。
三夫人露出一丝微笑:“小鹤,是母亲拖累了你,这才让你欠了公主府的,母亲把命还了,你别再去公主府了,好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