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隆冬,纷飞的雪不知飘扬了几日,道路两旁清扫堆积的雪未化,路中央又落了脚踝深的新雪。
皑皑白雪中,大队官兵押送着一辆囚车,缓缓驶进闹市区,走在为首的小太监,边走边尖声尖气地大声诵读:
“刘蘅,昔皇家公主,封号朝阳,今德行有亏,暂且不提,然勾结外邦,残害本朝子民,实乃罪该万死,今圣上仁慈,将其除名,贬为庶民,于今日午时三刻,于西街菜市腰斩……”
“真是可惜,朝阳公主那般有福气的人,竟沦落至今日这般下场…… ”
“可惜什么?堂堂公主,竟然好女风,不知连累了多少世家贵女的名声?”
“带坏他人名声算什么?她这好命自己不珍惜就算了,还要拉咱们老百姓下水,你不知道她那什么芙蓉散有多害人,我那三姑婆家的舅舅的岳家的二姑母家的女儿,就是因为那芙蓉散,万贯家财散尽不说,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为了一口芙蓉散,在大街上就赤身**地和人纠缠不清。”
“这还不是最毒的,你们可知三个月前的赤水之战,我朝大败,就是她勾结外邦,将芙蓉散传播到军营里,让我朝将士吸食成瘾,无心打仗,最后溃不成军,要不是顾将军支援及时,羊角关今日就是那西羌小国的了。”
“想当初,咱们竟觉得她是我们的福星公主,可真是瞎了眼,当今圣上果真还是仁慈了,这种人千刀万剐也难以解气……”
昨日还安静如鸡的街道两旁早已挤满了人三三两两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一个个皆是义愤填膺。
“刘蘅该死!”
人群中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周围的人群立马附和,紧接着,又有人趁机往囚车上扔了一把烂菜叶,见无人阻止呵斥,围观的人群也闲不住了,大小不一的小雪球像雨点一样砸向囚车。
囚车里,靠着角落的人身穿一件脏乱发臭的麻布灰囚衣,一头长发干枯打结散落在脸上,若不是雪球砸到她腿上,看到她腿微微动了一下,还以为她已经死了。
秋果站在二楼的窗户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唏嘘不已:
想当初,整个大昱久旱三年,民不聊生,最后连最富庶的江南地区都颗粒无收,就在老百姓绝望之际,皇宫里出生了一位公主,而随着这位公主而来的就是一场大雨。
公主是在充满生机的春日降生的,亦是在带着希望的天光破晓时降生的,所以一出生便有了封号朝阳。
大昱朝有了朝阳后,从此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盛世之景,酒肆茶楼间皆是关于这位公主的福泽与传奇。
谁能想到,昔日百姓跪拜谢恩的朝阳公主如今却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阶下囚。
百姓仍是昔日的百姓。
公主却不是昔日的公主了。
“谁叫你识人不清,活……”不知想到什么的秋果,咬牙嘀咕了一句,然“该”字还未出口,她就眼尖地看到了隐在人群里戴着斗笠的年轻公子,霎时瞪大了眼。
还未等她平缓情绪,就见下面传来了官兵的呼喊,“有刺客…… ”
顿时,熙熙攘攘的街道乱成了一团。
秋果攥紧了手,眼神焦急地在人群里寻找,眼瞧着那柄熟悉的红缨枪挑开了囚车锁链后,她伸手捂住了嘴,她没看错,那是她家公子、不,是她家小姐。
秋果一颗心仿佛揪到了一起,她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做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她家公子不要出事。
在她提心吊胆地祈祷中,她亲眼看到她家公子抱着囚车里的人,在一群黑衣人的掩护下骑着快马跑远了。
秋果并没有放松下来,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似气又急,“公子,你这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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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跑了多久,刘蘅终于从昏沉中醒了过来,马背上的颠簸好似让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噗”地就吐出了一口鲜血。
暗黑色的血溅在白雪上,显得十分触目惊心。
骑着马的人立马拉紧了缰绳,语带焦急:“公主?”
吐完这口血后,刘蘅整个人彻底失了力,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马上的人只好松了缰绳,抱着她一同跳下马。
天依旧乌黑阴沉,雪又下得更大了些。
跟在身后的黑衣人出声提醒她:“将军,这会雪又下大了,正好可以替我们遮掩一下足迹。”
“嗯。”她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颗黑色药丸。
刘蘅却缓缓睁开眼,无力的眼神好似很久才聚焦一般,最后顿顿地停在近在眼前的一张脸上,好似熟悉,又似陌生,好一会,她才从一片混沌的记忆力扒拉出一个名字,“顾熹?”
闻言,那深邃又清冷的眉眼动了动,就像平静的湖面上泛了几层涟漪,莫名带了几分光亮,顾熹低头,语气仍旧带着恭敬,“正是臣。”
刘蘅依旧平静又冷漠,甚至带着几分嘲弄,“一个被腰斩的庶人而已,你又有何求呢?”
顾熹并不喜这话,没有吭声,只是强硬地将药塞进了她嘴里,然后抱起她重新上马。
刘蘅早已没了求生的**,顾熹喂给她的那颗护心丸不过就是吊着她一口气,“这世间再无阿蘅的容身之地,你又何必白费功夫?”
顾熹心中一阵酸涩,但仍旧策马向前,“穿过这座山,前面便是我外祖的管辖之地,臣定能护公主周全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宫中那高位上的人,是她亲手扶持上去的,如今翅膀已硬,想来也无人能再拿捏他。
然而,马上的颠簸让刘蘅无力再开口。
大雪未有停的趋势,乌沉沉的天愈加黑了,昏天暗地中,马蹄声仿似就踏在耳边,间或夹杂着山林里被雪压断的“咔嚓”断枝声。
诡异又压抑。
不知又跑了多久,前方探路的黑衣人来报,“将军,前方路封了,两侧的树木断裂积压,我和赵俊查探了一下,清理出来至少得大半个时辰。”
顾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当机立断,“原地休整片刻,所有人都去清理山路。”
有人迹的大道上的积雪都到小腿上了,马儿在大道上跑得都费力,山林中的积雪只会更深,除了清理山路,他们别无他法。
“是。”黑衣人领命下去,很快,另一个黑衣人又来报,“将军,末将在前方山林打探中,发现一个山洞,这风雪太大了,您先带公主去避避。”
顾熹抹了抹飘落在刘蘅发梢上的雪,将她整个人又往怀里抱紧了些,“带我过去。”
山洞离这边并不算远,但为了以防万一,黑衣人带着她们绕了一段才过去。
山洞里还算干燥,但还是透着冷,即使黑黢黢的,顾熹也不敢生活,只能更紧地将浑身冰冷的刘蘅抱住,“公主,别怕。”
刘蘅轻摇头,她似叹了口气,“我的身体早就被芙蓉散掏空了,无人再能救我。”
虽然早有预料,但顾熹还是觉得心口发紧,“我用西北二十万将士做赌,公主总该给我一个机会的。”
刘蘅头依旧昏昏沉沉的,许是吃了那药的缘故,轻飘飘的躯体倒是有些精神头了,她想了很久仍是不明白她这话,“顾将军,不管你求什么,我皆是一颗废棋…… ”
从前,她是天家的朝阳公主,是百姓朝拜的福气公主,世人皆爱她,敬她。让她真的以为自己是上天的宠儿。
谁曾想,这世间对她如珠如宝宠爱的人除了早逝的母后,便是她要离了心的父皇,其余人皆是将她当棋子。
突然,温温软软的唇瓣贴上来,将她未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刘蘅惊诧过后,羞愤瞬间涌上心头,“你,放肆。”
“我求的,是公主,只是公主。”
虽意外地不反感,但刘蘅仍旧悲愤不已,讥诮攻击道:“世人皆知朝阳公主好女风,娶的便是你顾府女子,顾将军……”
不等她把话说完,顾熹便将她的手带进了自己胸口处的衣服内。
黑暗中,刘蘅愣愣地看着她,“你…… ”
“当初娘亲怀我时,父亲接回了同样有孕的崔姨娘,娘亲生产那日,崔姨娘也跟着发作,但我母亲难产,生下我之前,崔姨娘已经生下了一对龙凤胎。父亲本就偏爱崔姨娘,母亲生怕父亲因为我是个女孩更加厌弃她,便听信了奶娘的话,想将我换成男孩,对外宣称她生的是男孩,可临到头了,母亲舍不得瘦小的我,这一错便错到了如今。”
说罢,顾熹忍不住自嘲一笑,转而道:“方才是臣冒犯了。”
听闻了这样的秘闻,刘蘅那被芙蓉散毒害了的脑子难得恢复几丝清明,脑海里走马观花闪过很多事,“那你更应该恨我才对。”
忠义侯顾远江宠妾灭妻,一心想将庶长子顾瑜立为世子,但因正妻肖氏娘家定北侯太过强势,顾熹本人亦争气,十七岁便成了名满京城的探花郎,忠义侯不敢明目张胆地立庶长子为世子。
直到她被顾瑜的胞妹顾薇所惑,听了人的枕边风,哄着父皇给她们赐婚。
想她堂堂公主,忠义侯的嫡女都算高攀,若是庶女,那也太给皇家丢脸了。
为此,她父皇只得做主忠义侯将崔姨娘抬为正妻,如此一来,顾瑜顾薇也算得上嫡出了。
而顾瑜被立为世子后不久,就听闻顾府上那位年轻的探花郎心胸狭隘,为此不忿,大病了一场。
“若是没有我从中推波助澜,想来世子之位是你的,你也不会去到军中…… ”
“世子之位,臣从不稀罕。不过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所以,我从未因此恨过公主,只是…… ”
“只是什么?”
“只是……嫉妒。”
“嫉妒什么?”
顾熹却是不再说话了。
刘蘅下意识地往她怀里依偎,许是身体有劲了,她竟发现麻木的身体居然有了冷的知觉。
顾熹的怀里真暖和呀,“阿蘅是一个将死之人,顾将军却是前途无量,不值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知公主是被冤枉的。那年殿试后,先皇曾在御书房召见臣,问臣,倘若有一日公主当政,臣当如何?臣曾跪下立誓,誓死追随公主。所以,臣是公主的臣,为人臣子,应该拼尽全力守护公主的体面的。”
刘蘅冰冷的心涌出一股热浪,费力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你,真傻。”
“臣敬公主,爱公主,理应如此。”
“若有来世,阿蘅定让你得偿所求……”
好久没写古百了,开个新文来放松放松。
请大家多多支持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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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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