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商翕在一声声鸟啼中缓缓睁眼。
她迷迷糊糊地环视周身,昨夜燃起的火堆不知何时已经熄灭,此刻只余一堆灰烬。
蔺煦也不见了身影。
此外,她身上罩着一件男子外衣,带着点早已干涸的血腥味。
这是蔺煦的衣裳。
商翕站起身来,拿着那身外衣正要去找找蔺煦,谁想,方一走至洞门便见石壁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字。
——别拿衣裳
商翕低头看着手里正拿的衣裳,心生愕然。
这字她认得,是蔺煦的字迹,先前查看他考卷时便记下了。
她对蔺煦此番预知啧啧称奇。
于是,她将那件外衣又放回了洞内,自个沿着唯一一条小径往密林外走。
“湛湛,商翕。”
走了约莫一刻,前方骤然传来熟悉的呼喊声,她细细听了听,辨出了那道声音。
“表姐。”
她欢喜地提起衣裙欲跑过去,却被双膝的疼痛制止住。
见她身影在前方不远处,杨沅沅跑向她激动地快要哭出来:“湛湛呜呜呜呜……”
她跑过去一把抱住商翕,呜咽不止。
商翕宽慰她好一会,杨沅沅才止了哭声,注意到商翕腿上有伤,两人不便多言,带着一同出来寻人的羽林军先回行宫。
*
为以防万一,每年秋狩皆少不了有太医同去。
杨沅沅刚将商翕搀扶回行宫寝房,便见早已得令传唤的太医等在寝房门前。
待将商翕安置在床榻后,杨沅沅唤了太医入内诊脉。
太医诊脉过后,又问了商翕好些话,写下一副药方,命一宫婢随他前去取药。
听太医说商翕虽受了伤却不伤及筋骨后,杨沅沅紧绷的神色才徐徐放松下来。
她拿着太医给的药膏,抹了些在指腹,卷起商翕裙裤很是小心地给她膝盖上着药。
看着自家表妹两膝盖皆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与白皙肌肤相称,显得尤为触目惊心,杨沅沅心底刚压下去的愧疚感再次上涌。
“湛湛,对不起,”她红着眼道:“若不是我执意要抓白狐,将你落下了,你肯定就不会迷路闯入禁区,还受了伤。”
“一个人在林子里待上整整一夜,肯定很害怕吧。”
“我都不敢想你是如何熬过这一晚的。”
商翕几番欲言又止后,只安抚她道:“表姐,你不必如此,这件事与你无关,是我自己不小心才迷了路。”
若真要怪,也要去怪那些改了标记之人。
改标记的人应当就是那群蒙面人吧?
还是说……是蔺煦?
商翕左思右想。
“呜呜呜呜,”听商翕这话,杨沅沅心中更不好受,哭出声道:“湛湛,你别安慰我了,这件事就是我不好,我没有照顾好你。”
“等入宫,我一定会与姑姑赔罪的。”
“我母妃知晓此事了?”
杨沅沅抽抽搭搭回道:“还……还没跟姑姑说,只是陛下和皇后娘娘都知道了,昨夜我寻了好久都不见你人,就着急回了行宫,恰巧陛下与皇后娘娘正在行宫赏花,我就将你失踪的事禀告给陛下了,陛下当即派来羽林军入围猎场搜人。”
“还是经有人提醒后,我们方猜你许是进入了禁区,这才找了过去。”
“你快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杨沅沅一哭便停不下来,商翕给她擦着眼泪,一个劲地安慰:“嗯,我知道,我都知道的,让表姐担心了,是我不好。”
“不哭了啊,表姐再哭,眼睛肿了可就成花猫了。”
“湛湛,”杨沅沅破涕而笑:“你都这样了,还有兴致打趣我呢。”
商翕附和笑道:“这不是在庆幸我没事嘛。”
“嗯……也对,”杨沅沅为她涂好药后,放下她的裙裤,盖好被衾,起身道:“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你等着啊。”
“好,你去吧。”
杨沅沅走后,寝房内终于安静了下来,商翕靠在床头正欲捋捋昨日之事。
倏然,离床榻最近的一侧窗被砸响。
商翕正要下床去开窗,下一刻,便见一道黑影翻窗而入,直挺挺地站在了她床榻前。
商翕斟酌着,道:“蔺煦,其实你可以从房门进来的。”
她还顺道指了指大开的房门。
蔺煦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房门:“……我乐意。”
“哦,好吧,只要不被人发现便好。”
最好是今后都不要再来找她。
她还是很想要保住她这条小命的。
“一会太子过来问话,别提起我。”蔺煦面露警告。
商翕眨巴着眼点点头:“好。”
“可是我该如何说?”
“自己圆。”他扔给她一瓶药膏:“治腿伤的。”
他昨日见到她时便察觉到她腿上有伤,也知她一直未给腿上的伤上药,便顺带着一瓶药膏过来。
说罢,蔺煦又翻窗而出。
商翕还在回想他的话:“自己圆……”
“如何圆啊?”商翕一脸为难。
她本就不擅撒谎,这么大一个谎话她该如何说出口啊。
该庆幸杨沅沅一路上还没来得及问她昨日之事,否则,她估摸着早就将蔺煦吐出来了。
好险,小命又保住了一次。
良久,商翕正想着如何说昨日之事,就听寝房内走入几人。
“湛湛,”杨沅沅端着一碗汤药走过来:“太子殿下来了,说是关心你的同时还想问问你昨日之事。”
“好,那我等太子哥哥问完再喝药。”
“行,反正这药还烫着呢。”杨沅沅将汤药端至旁侧桌案。
“我去将太子殿下请进来?”
“好。”
须臾,太子被杨沅沅请入房内。
“六皇妹,”他语气略感关切:“你身子可还有何处不舒服?”
商翕淡笑:“无事,多谢太子哥哥关心。”
“你我兄妹间,关心是定然,不必言谢。”
他手一挥,几名宫婢入内,太子道:“这些是补药,你受了伤,需多补补身子。”
“多谢太子哥哥。”
“对了,有关你昨日失踪一事,还请六皇妹尽数告知于孤,孤好给父皇一个交代。”
“好。”
商翕将昨日如何迷了路,迷路后又去往何处,一一如实相告,只是将蔺煦这人从中抹除了。
太子听闻,颔首道:“此事孤已知晓,会派人去查探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标记上做手脚。”
“六皇妹,你暂且好生歇着,孤便不多打搅了。”
“嗯,太子哥哥慢走。”
待太子走后,杨沅沅端着汤药递过去,还拿了一盘蜜饯。
商翕一闻苦药味便几欲作呕,好几次药一入嘴就要吐出来,还是杨沅沅强按住她方才将汤药都喝下去。
“表姐,我不想喝这么苦的药了。”商翕含着蜜饯,皱着一张小脸。
“没办法呀,”杨沅沅不依她:“良药苦口,为了伤能好得快些,必须喝。”
“湛湛,方才听你与太子殿下说的话,我一直有个疑问。”
“你昨日是如何寻到那个山洞的?”
杨沅沅一脸不可思议道:“你是不知道我走了多久,碰过多少次壁才寻到你在的那处,你是如何寻到的?”
商翕从容道:“我昨日是怕被白虎追才一路误打误撞寻到的。”
“也是,人一乱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有路就会往上跑。”
“嗯。”
商翕今早出山洞时便发现洞外被蔺煦反杀的那些蒙面人尸体不见了,且地面血迹全无,很明显是被人清理过。
以此来推断,想必密林里那些被蔺煦杀掉的人也被他清理干净了,否则,凭羽林军这搜人的阵势,不可能对此毫无察觉。
蔺煦既特来警告她不要将他出现一事说出,凭他的谨慎,想必已将昨日诸多痕迹皆抹去。
她这才将除蔺煦外的所有事情皆告知给太子,也就不怕他顺着这些话去查出什么来。
反正她不该说的都没说,即便日后太子真查出什么,蔺煦也不能利用这个借口来杀她。
正想着,寝房外又有人道:“六妹妹,听闻你受了伤,我且来看看你。”
“是五公主。”杨沅沅道。
“五姐姐进来吧。”
商明意走入房内,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宫婢。
“六妹妹,父皇正忙着,无暇来此,不过这些是父皇命我给你送来的,都是些上好的人参呢。”商明意柔笑道。
商翕勉强挑起一抹笑:“请五姐姐替我谢过父皇。”
“嗯,六妹妹放心。”
商明意在床榻边与商翕再嘘寒问暖一阵便离开了。
后宫这些姊妹,商翕皆形同陌路,不甚相熟,往常在宫中免不了见面时,也只是规规矩矩地福礼问候几声便不再有其他。
商明意这回亲自来看她,想必就是受了圣意。
商翕看着楚帝送来的一排排上等的人参灵芝,不免在心中默然惋惜。
*
自商翕失踪一夜后,楚帝下令增派一队羽林军驻守于围猎场内外,以保证接下来参与秋狩每一位臣民能安然无恙。
秋狩继续举行,商翕有伤在身不便再参与,便与帝后自请回宫养伤。
回春欣殿后,商翕为令杨蓁安心,只说自己身上的伤是狩猎是不小心摔伤的。
杨蓁心疼她,便也不再多问,只叫她回寝房好生养伤,莫要乱动。
商翕带回来的那些楚帝赐予的人参灵芝等,杨蓁一眼未瞧,直径命嬷嬷将其放库房锁着,不曾用过。
商翕先前惋惜的便是这点。
杨蓁从不接受楚帝送入春欣殿的物什,凡是他派人送来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她皆是往库房一锁,便没了后话。
商翕回寝房,小满侍奉她沐浴梳洗。
从浴房出来,商翕便裹着被衾坐靠床头,小满给她手心、膝盖皆上了药,这才出门去给她准备药膳。
小满出门前,商翕瞧见桌上有一木盒,记起这木盒是陆晟送的生辰礼,便命小满给她拿过开。
小满出门后,商翕打开了这个木盒,里头横放着一支碧玉兰花珠钗。
她只看了看,没有将珠钗取出来。
困倦蔓延开来,商翕将打开的木盒放在床榻旁的木柜上,躺下身,敛眸沉睡。
许是秋狩时受了惊吓,且风寒加身,商翕当夜便起了高热,昏睡不醒。
杨蓁听闻后,神情急切地赶到她寝房亲自照顾,待到后半夜才见商翕身上的高热逐渐退下。
春欣殿内里里外外忙前忙后,一夜无眠。
寝房内不宜太吵,杨蓁屏退所有宫婢嬷嬷,自个留下来陪着商翕,凡事亲力亲为。
正要在小榻上暂歇片刻,想起太医说起的一位药材,她又起身往库房走。
寝房此刻无人,一道珠帘被挑开之声乍然响起,一身夜行衣的少年走近床榻,凝眸注视着躺在床榻的少女。
少女的脸蛋因发热而染上绯红,紧抿的唇瓣亦比往常更红了些,秀眉轻蹙,应当是觉着难受。
蔺煦就立在床榻边静静地看着,不动也不说话。
原本他来此是想再警告威胁她几句,谁知,刚一过来便见她寝房里有人进进出出,这才晓得商翕发了高热。
按理来说,他该直接离开才是,可不知是何使然,他居然鬼使神差地待到了现在,眼下还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入了寝屋。
啧。
蔺煦对自己此番不受控的举动感到不喜。
他抬脚便欲走,但闻“咚”的一声,床榻边木柜上的木盒被他一不留神撞落在地。
他不经意落眼,这木盒有点眼熟。
略想一瞬,唇角浮出不屑笑意,抬脚往那支掉落而出的碧玉兰花珠钗踩了上去,接着佯装未觉地翻出寝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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