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容在知府衙门后面的厢房休息。
林砚之处理完秦执的事,从牢房出来时夜幕已过,天边亮起蒙蒙青色,新的一天已悄然来临。
他在衙门里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沈周容房门前。
惊觉之时,已然抬起了手,就要敲响眼前的房门。
伸出的手仿佛触到了什么不可触犯的东西,被发觉时猛的收回。
吱呀——
房门被打开,迅速远离沈周容房门的林砚之被出门的长青抓个正着,整个人身子一僵,立在院子里的一棵桂花树下有些不知所措。
长青站在门口,仿佛没看到他的窘迫,笑盈盈的请他进去。
“我家殿下请林大人进屋说话。”
林砚之像突然被抓包的猫,人生从没这般局促不安过。
进了屋子,沈周容坐在桌边,身上穿的还是之前的衣裳,看样子也是一晚没合眼。
林砚之心下没来由一惊。
天蒙!
难道沈周容知道了天蒙?!
抬眼间,不动声色的打量眼前人,见沈周容没有明显的惊愕和凝重,提起的心稍稍放松。
旁边,沈周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嘴角噙出的笑意带着明显的玩味。
“怎么,林大人来都来了,不准备告诉我杨延廷为什么要杀本宫吗?”
林砚之一惊,不安的眼神出卖了他的一切。
沈周容笑了一声,语气突然软了下来。
“不过天蒙余孽,林大人胆子也太小了。”
噗通一声,林砚之跪地不敢抬头。沈周容果然猜到了,也是,做为大安镇国公主,她猜不到,才是真的奇怪。
“殿下恕罪,微臣……微臣……”
林砚之实在不知怎么开口,杨延廷是天蒙余孽的身份,一旦被公之于众,恐会引来整个大安朝廷动荡。
正惶恐之际,胳膊上搭上了一只素手,沈周容坐在他前面,侧了身子微微弯腰,将他扶了起来。
“林大人不必害怕,不过区区天蒙余孽,若有异心,杀了便是。”
“可是……”
林砚之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格外的艰难。
他被沈周容扶起,再度坐在这位大安权倾朝野的镇国公主身边。
她眼里的光晶亮而有野心,带着碾压一切的睥睨。
“以身为蛊又如何,全民皆兵又如何,天蒙已灭,大齐斩杀天蒙余孽的圣令至今犹存。既然有人活着走出天蒙,入我大安便是我大安的子民,一生安分守己我大安便护他一生,若他自己找死,便不要怪本宫手下无情!”
一番话,沈周容说的霸气又护短,残忍却又霸道。
对于天蒙,林砚之所知不多。
天蒙灭国时,他不过稚童小儿。
沈周容没有询问秦执的审讯结果,她关心的只有两个问题。
夏杰在哪,和他背后之人是谁。
这两个问题没有答案,准确的说,是连秦执自己都不知道,林砚之自然审不出来。
“看来此人隐藏极深。”
沈周容意料之内,顿了顿,又问:“林大人认识夏杰?”
随意的口气,随意的问出,使得刚刚卸下一口气的林砚之突然之间又紧张了一下。
而后道:“是曹平。”
沈周容一愣,而后笑出声,“看来,老鼠的尾巴露出来了。准备一下,咱们去驻军营地!”
沈周容一句话,林砚之早饭都没得吃,一路快马狂奔,几人赶到目的地时,日头已升的老高。
现在整个驻军由陆启山全权管理,因此,营地守兵看到陆启山时,问都没问,就放了沈周容一行人进去。
他们的大将军……呸呸呸,是叛将杨延廷刺杀铁甲军和钦差大臣不成反被杀,这已不是秘密,陆启山带来的人中,有两人他认识,剩下两名女子,走在最前面的,一定是镇国公主。
守兵兀自心惊,果然,那个大杀神追到军营来了!
可是为什么看起来,不像传闻中那般可怕,甚至,甚至还有点好看。
刚刚开门的瞬间,他惊鸿一瞥了沈周容。
传闻中嚣张跋扈,阖宫珍宝点缀的镇国公主骑在高头大马上,全身没有华丽的衣裙,更没有金贵的首饰,可周身散发出的威严气势,让人不敢多看一分。
今天的军营很不正常。
松江府驻军大将昨日死在自己营帐内,头颅被人利落割去,副将陆启山成了接管这里兵权的最高将领。
军营里,各个人心惶惶,自古兵权更替下,最少不了的,便是鲜血开路。
突然,传令兵穿过各个营地,骏马扬起的尘土像一股股飞天的白烟。
“遵陆大将军令,所有人,全部到营地前方集合!限时一刻钟,不遵军令者,斩!”
传令兵骑着大马来去匆匆,军营里乱成了一锅,很快又恢复秩序,一个接一个穿戴整齐往营地前方奔去。
跑的慢的,一边跑一边整理盔甲,陆将军最不喜手下人衣不成型,队不成矩,来到营地前的将士们,各个站的整齐又规整。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今天他们遇到的,是哪一把。
营帐内,林砚之和陆启山都在等沈周容下决定。
军营里说不定还有天蒙的人,他们的目标,是找出这些人,然后是去是留,是死是活,都由沈周容来决定。
其实无论沈周容做什么决定,即便是杀了所有找出来的天蒙人,他们二人都绝无二话。
当年天蒙还在时,捉了周边不少大齐和大安的百姓,以活人饲蛊,手段之残忍,世无其二。
后面大齐忍无可忍,派了八万大军进攻天蒙,可天蒙处于群山之中,周围毒草毒虫环伺,大齐愣是久攻不进。
后来,临近天蒙周边,大齐数个村县的百姓被天蒙人潜入,以蛊控制,成为傀儡。
这些傀儡借口给大齐军队送粮食,明目张胆的以大齐百姓的身份进入,在军营毫无预兆的自爆,整个腹腔内里涌出无数毒虫,生生残害了三万兵将。
至此,大齐国君震怒,亲临战场,甚至差点下令放火烧山。
在这期间,临近天蒙的大齐百姓被他们控制的差不多了,控无可控,于是,另一边临近的大安百姓便遭了殃。
天蒙被灭的那一场战役,区区一万多人的一个小部族,愣是把当时国力最强盛的大齐生生削弱了三分。
可谓前无古人。
而天蒙,举国被灭。
沈周容不知道杨延廷是怎么逃过那场灭国之难的,但不妨碍她,继续找出杨延廷的亲信和同族。
林砚之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法子,以生血,引诱蛊虫。
沈周容身份尊贵,不容损伤,所以林砚之取了自己和陆启山各三滴指尖血,被一起盛在一个金色的铜碗里。
距离铜碗一尺距离,明艳的烛火密密麻麻照亮了整个军帐。
沈周容坐在最上面,不知为何,当两人鲜血滴下的时候,她的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烦躁到令人暴虐!
压下身体的不适,沈周容一脸威严的宣布,“开始吧。”
陆启山是第一个接受检查的,他被刺破的指尖悬在铜碗上方,明亮的烛火照的他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片刻,他整个人没有任何异样,连同他滴血的指尖,也没有异物刺破皮肤涌出。
陆启山通过了检查。
接下来,一个接一个被叫到名字的将士挨个进入大帐,这期间,有人进去又出来,被安排从另一侧离开,有人进去再也没能回到原来的营地。
检查整整持续了三个多时辰,日暮西沉时,筛查终于结束。
沈周容脸色越来越沉,这次筛查,足足查出二十多个体内藏有蛊虫的人。
有的人一进帐内,就脸色发白想退出,被长青和庸守发现押至铜碗上方。
被刺破的指尖仿佛有什么在不断涌动,下一刻,一只红色的虫子突破桎梏,跌落铜碗之中。
在这之后,有十二人在蛊虫离体之后依旧存活。
而剩余人,有的暴毙而亡,有的突然暴起,被长青和庸守用内力及时隔空斩杀。
他们不敢用任何武器,怕被杀之人以身饲蛊,再次发生天蒙之乱。
这其中最惨烈的一个,蛊虫离体后突然整个人化为一滩血水,血水之中,密密麻麻的蛊虫令人头皮发麻。
饶是沈周容这般,都不禁为之心惊。
林砚之眼疾手快,搬起早就准备好的酒坛,哗啦一声浇在血水上,一根蜡烛被准确扔进去,火光大盛之时,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仅这一人,整整齐齐码在帐内的百余酒坛被用掉了九个,可谓实在惊人。
太过惨烈的场景让沈周容几个好似真的经历过当年那场天蒙之乱一样。
恐怖又令人心惊。
接下来的安排,其他人由陆启山负责,重新整合军队,而消失的这些人,对外则宣布,被沈周容派出去秘密执行任务。
林砚之负责审问被抓的十二个活人,他们极有可能,是真正的天蒙人,因为只有真正的天蒙人,能伺蛊而不被反噬。
而沈周容面色白的吓人,屏退所有人后,只留长青在身边伺候。
冷,无边无际的冷,好似要把她吞没。
心里升起一股极强的暴虐之气,沈周容猛的睁开眼,血红的眼珠像极了被蛊吞噬的恶魔。
她要杀了这里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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