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郡的天很沉，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一眼望去只有渗人的黑。
顾月尘一瘸一拐的踩在雪地上发出嗤嗤的声音，脸上尽是阴郁，她推开门，走进一户农家小院。
小院被矮矮的土墙围着，里面有三个土瓦房，房顶上堆着稻草，整个小院看起来贫瘠冷清，地上清晰可见一道拖痕。
顾月尘蹲下抚摸着这道痕迹，眼里蓄满泪水。
“娘，别怕，他马上就来了。”
“等到了下面，他再跟你道歉。”
顾月尘从厨房中取了一把剔骨刀，比寻常的菜刀小一些，使起来更轻巧，打了一盆清水，端到灰色磨刀石旁边，缓缓坐下。
又去点燃了烛台，放在一边，将黑夜照亮一点，为自己辟开一点光亮。
她一下又一下的用力磨刀，刀蹭在石头上，发出“嘶嘶嘶”的声音，重复一遍又一遍，像没有感情的傀儡。
不知过了多久，顾月尘停下了，将一旁的烛台端过来，照在剔骨刀的刀刃上。
刀刃很薄，闪着寒光，接着微弱的火光，照出了顾月尘此时的模样，她的指腹轻柔拂过刀刃，将烛台放在磨刀石上，右手拿起刀，在自己的左手小臂上轻划了一下。
顾月尘面无表情，眉头都没皱一下，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小臂上的血汩汩的外流。
好在天气很冷，温热的血液凝固的很快，并没有持续太久。
此时，小院的门被砰砰敲响，上面才粘上的雪被震得掉落下来。
“开门！”
顾月尘把刀收好，拖着腿开门，刚一开门，还没看清楚来人是谁，顾月尘就被一脚踹在了地上。
“怎么这么晚才给你爹开门？”
“在干嘛？”
“又在读书？”
顾盛踏进小院，脸色阴沉的盯着在地上的顾月尘。
顾月尘吃痛的皱眉，眼睛看向了顾盛身边的女子，是醉月居那个问骄娘子没错了，夜色太黑，看不清楚问骄娘子的表情，隐约之中她似有蹙眉。
顾月尘从地上爬起来，闷闷的回答。
“没有，没听到。”
顾盛更加气恼，觉得自己面子受损，又是一脚踹上顾月尘的肚子，顾月尘蜷缩在地上，双手护着头，咬牙忍痛。
而顾盛见顾月尘硬是不吭声，心里火气更大，此刻也不顾什么风流，他只觉得自己这样教训女儿，威武极了，这才是一家之主的风范。
他知道顾月尘的腿伤了，特地照着她受伤的那条腿踹过去。
顾月尘吃痛的哼了一声，顾盛的眼里终于有了兴奋的异光闪动，嘴里还不断教训。
“我都告诉你了，女子读书最是无用。”
“让你多挣钱给你爹读书，以后你才好嫁个好人家，怎么就跟你那个死去的娘一样，一天天老是做不可能实现的梦？”
顾盛脚下越来越用力。
顾月尘的身上已经开始往外渗血，白花花的雪上染上了鲜艳的红色，她的眼睛也越来越红，看顾盛的眼神死气沉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在顾盛要继续踹顾月尘的时候。
一直静默的问骄娘子突然问道。
“等等，她是何人？”
顾盛这才停下动作，气喘吁吁的回答。
“我女儿，顾月尘。”
“你还有个女儿？”
问骄娘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不悦，像是吃味了。
顾盛脸上露出喜色，这大美人心里还是很在意自己的。
像他这样的书生总是很渴望拥有权力，总是在做着拯救别人的梦，问骄娘子就是他现在梦里的主角。
“娘子，你放心，我顾某从此以后只你一个夫人，此女的母亲也已经去世。”
“你要嫌弃她，不要便是，明日我就找人来将她发卖了。”
“商贾之女，最是低贱。”
顾月尘死死盯着顾盛，心里冷笑，商贾之女？你一天到晚用的银子不还是商贾之女给的吗？
就连你买下这个女人都是你打死了商贾之女以后换来的银子！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咒骂着顾盛，将他千刀万剐了千万遍。
问骄娘子低声笑道。
“那倒是不用，我正好还缺个婢女，给我做个伺候的丫鬟吧。”
“顾郎别打了，打死了，还怎么服侍我？”
顾盛一听见“顾郎”两个字，就开始龇牙咧嘴的笑，两排牙齿又黄又丑，问骄娘子好看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起来，悄悄拿起右手掩在自己鼻尖。
“哈哈哈，好好好，不打了不打了。”
“那娘子快快准备，今晚与夫君洞房。”
“逆子，叫娘，以后她就是你的母亲了。”
顾盛对地上的顾月尘狠狠说道。
“快，叫娘！”
顾月尘捏紧了拳头，腮帮子都快咬碎了，娘？她不配！
她满是恨意的盯着顾盛和问骄娘子。
此时，问骄娘子柔声开口，她好像知道顾月尘心中所想一般。
“算了，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她爱叫什么叫什么吧，也就不给顾郎添堵了。”
顾月尘看了一眼在黑暗中问骄娘子。
两个人的目光仿佛透过黑色，对视在了一起。
顾月尘眼中冷光流转，这个女人是什么意思？在帮我吗？
顾月尘觉得自己这副模样还没有到我见犹怜的地步，同样的，她也不认为从醉月居出来的花魁娘子有多善良。
顾县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醉月居又是最大的烟花之地，与赌场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能在这种地方成为花魁娘子，绝非善类。
而且这个问骄娘子仅仅花了几天功夫就能到现在，一定是很不简单。
顾月尘的脑中回忆着关于自己在醉月居见到问骄娘子的时候，被押着上台...她极有可能是有想要逃跑的意图。
看得出来问骄娘子是一个高傲的人，即便身处那样的环境，还是不甘以色示人，去讨好，如今这般对自己的父亲，她并不认为自己父亲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除了那一张脸。
如果这位问骄娘子想要逃跑的话，被人买下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顾盛还是对顾月尘不依不饶，硬是要她叫出那一声娘。
顾月尘看着问骄娘子稚嫩的脸庞，不过比自己打了三四岁，十六左右，于年纪上，这声娘也叫不出口。
不过在她猜测到问骄娘子的目的以后，也觉得这声娘没什么大不了，叫就叫了，说不定还可以合作，这样砍下顾盛的头还可以轻松些。
顾月尘只要一想到顾盛的绝望的样子，想到顾盛的血染满自己的手的模样就开始兴奋。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嘴角还有鲜血溢出，她本来看起来就瘦弱，这样一看更加可怜了，单薄得在风中摇摇欲坠，她恭恭敬敬的朝着问骄娘子行礼。
“娘。”
顾月尘的嘴唇已经被冻得发青，问骄娘子眼里划过一丝怜悯，似是轻叹了一口气，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走过去披在顾月尘的身上。
顾月尘根本就没想到这个女人会给自己披衣服，她怔怔的看着她。
“暖和些了吗？”
顾月尘下意识的就要衣服取下来，问骄娘子却捉住了她乱动的手，轻轻摇头。
“你穿得太少了，容易着凉。”
“我怕给你、给娘弄脏了。”
“脏便脏了吧，洗了就行。”
顾月尘全身乌糟糟的脏，问骄娘子取下大氅后白衣胜雪，即使在黑夜中也能看到她的光芒，她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在不可思议的融合到一起。
“走吧，带我梳洗，今天是和你爹大喜的日子。”
问骄娘子脸上带了些娇羞，用能让顾盛听见的声音“小声”催促顾月尘，不过在顾月尘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问骄娘子的眼里都是厌恶。
顾盛闻言畅快至极，还有什么比发财以后死妻子更爽快呢？
或许他会想，自己这个夫人，为什么不早点死呢？
他哈哈大笑道。
“好好好，今日真的春风得意啊。”
他大步朝主屋走去，顾月尘也领着问骄娘子进了她的房间。
刚一进房间，顾月尘迅速关上房门，低声对问骄娘子说。
“你，想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