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李惟兹心中一紧,望向楚宇的神色更加幽深了些。
他真的是虎贲中人吗?他又怎么知道自己一定知晓了这个秘密呢?仅凭着她裴氏的血脉吗?
“果有其事”,李惟兹不紧不慢地将那卷文书合上,将台下的兵士们都扫视了一圈,见众人皆止了话头,说道“今日后,楚副统领暂代陈祥在金吾卫中的一切职务。”又问了一句,“诸位,可有异议?”
“属下遵命。”金吾卫统领邓忠远带头应了她的话,台下的兵士们也纷纷应和着。
“谨遵公主懿旨。”
李惟兹凤目微眯,满意地点了点头。如今局面,暂时移开陈祥这个最先出头的眼中钉倒是让她更多了几分主动。
“接下来,本宫就将布防讲与诸位听,若有不妥之处,还请诸位直言。”
听她这样说,底下的军士们都更加提起了些精神。虽然这位公主的架子确实摆得不错,但她的真本事还没人见过。若是只有一张利嘴,也不过是个好看的花瓶子。与别的权贵之流,没什么两样。
真有本事还是花拳绣腿,立刻能见分晓。
“总共分出四支队伍,两支巡防东市,两岗轮换,若有流匪,立即制伏。一支走西市到朱雀门,只管巡查,不必动手。最后一支队伍再分三人一组,乔装成百姓,各组守朱雀大街的三个里坊,每两个时辰轮换,如有情况及时报与巡逻队伍。”
李惟兹说完,开始打量其台下军士们的神色。只见许多人面露不解之色,有的蹙着眉头,仿佛对她的方案也不太满意。
此法重在灵活,守住东市的权贵住宅,西市小队只做巡视和疑兵,最后散播一支潜伏与百姓之中,任何方位出现疑动都能及时补充。
虽然净戒与那些流匪事先有过联系,但事态一旦激化,两方真正动起手来,主动权一定要掌握在她手中。许多分寸之处,如何对匪,如何对兵,如何对民,都要审慎考虑。
片刻的沉默后,军士们有些也明白过来她的用意,既然敌人在暗,那他们也需要灵活应对。公主的安排,可谓上策。
金吾卫不愧为一支精锐的护卫队伍,很快在统领和各队长的排布之下分好了组。邓忠远见安排妥当,上前行礼报道:“禀殿下,一切准备妥当。”
李惟兹点点头,“不错,邓统领。你们立即出发,待本宫亲自审问了那两个可疑之人,就来与你会和。”
“是,殿下。还望殿下多多保重。”他深深地看了李惟兹一眼,仿佛将一些不可说的话语借着那双饱尽风霜的眼睛传递给了她。
李惟兹意会,对他深深点头。
主帐内。
荆风默默立在案前,一双鹰目紧盯着身前的两人。
一边的地下跪着被麻绳捆了双手的陈祥,净戒也乖乖地跪在他身侧,至在脖子上套了绳索,但没有被束缚住。
李惟兹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禁好笑,几步路的功夫,一个新的主意便冒了出来,她准备来给这位陈统领再演一出戏。
见到她进帐,楚宇忙不迭地磕头示弱:“殿下”!微臣冤枉啊!都是那个楚宇,平时一声不吭,今日..今日就借机邀功!楚宇实乃陷害,公主殿下明察啊!”
陈祥没了往日的倨傲,连连弯着腰祈求道。
听他说出“冤枉”那两个字,李惟兹眼底戾气更重,这般阴险之人,竟也敢在此叫冤。
“呵,陈大人怎么已经急着申辩了。本宫可还没定你的罪呢。”李惟兹咬牙笑道,不愿再看陈祥的那副小人嘴脸,她将目光移向来一边的净戒。
“佛子大人,不如你先说说,你与陈祥,是如何勾结。又意欲何为呢?”她走过去,扼住净戒的下颚,掰过那张妖冶惑人的玉僧面。
净戒眼波流转,一双黑玉般的眸子落到她身上。
“贫僧冤枉。”
他只说这四个字,却更显得可疑。
陈祥面带惧色地看了他一眼,连连补充道:“佛子,不,大师傅,我们素不相识。你只是误入,我也毫无反意啊。”
净戒悄悄将下巴往李惟兹温暖的手心中挪了挪,很勉强地将视线转到他身上,笑容分外妖异地说道:“陛下内室,贫僧与统领,可不止一面之缘呐。”
陈祥听他这样说,立马恼羞成怒,恨不得跳起骂他。“妖僧!妖僧!公主,你不可信他啊,我与他从未说过话。”见他狗急跳墙,荆风连忙上去拽住他身后的绳子,免得咬到了公主。
李惟兹听罢,轻哼一声,宛如葱削的五指在净戒手感颇好的脸上轻轻收拢。她目不转睛,瞧着那张赏心悦目的脸说道:“先前还说素不相识,现在又变成从未言语。陈统领,若是父皇知道你与妖僧勾结...”
“你猜,还有谁能保你。”
她声音如丝般暧昧,却叫陈祥脸色猝然发白,兀的跌坐在地。
对啊,他所仰仗的,不过是皇帝的信任罢了。如今妖僧有意陷害,他也惹得公主不快,这条命,又如何能保住。
“公主,饶命...”
净戒的声音先一步响起,似乎是待他求饶一般。说得那样卑微婉转。
李惟兹放开了他的脸,转身在帐中首坐上坐下。
“殿下,殿下,求您饶我一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陈祥抢在净戒开口之前连连往李惟兹的案前爬去。四肢摆动的速度,令皇宫里豢养的西洋犬都不禁咋舌。
李惟兹神色慵懒,仿佛就等着他说出这句话一样。
“对嘛陈统领,许多秘密,父皇不让你告诉本宫,不是防着本宫,而是护着你。怕你这样的人才,活不到下一任天子的盛世。”
陈祥听后,身上不由得战栗。皇帝让他试探李惟兹,不过就是担心她心有反意。可说到底,皇帝百年之后,难道真的将皇位传给病殃殃的七皇子吗,还是那个还没出生,不知性别的贤妃之子呢?
或许,眼前这个权势正盛的东平公主,真的会在逐鹿天下的竞争中赢得最后的胜利。
“殿下,殿下。微臣,微臣眼拙。微臣,愿为您肝脑涂地....”他急忙顺着这个台阶往上爬,不管怎么样,如今活下来最重要。
“那样还是算了,实在污了本宫的眼睛。本宫只要你说出来,向你这样的人,金吾卫中还有多少。”
陈祥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个好办,除了他,其他人都没有与皇帝见面的机会。所有人都听他指令,这么多年来,皇帝也算十分信任他。
“求殿下赐臣笔墨,即刻就可以呈上名单。”
李惟兹对他合作的态度十分满意,眼神示意荆风取了笔墨,一份数十人的名单就很快呈了上来。
她简单扫视了上面的名字,好在金吾卫中只有少数的人是皇帝安插进来,如今有了这份名单,切割出虎贲卫也就容易了。
“殿下,贫僧也有一份名单呈上。”净戒清亮的声音突然在帐中响起。
李惟兹挑眉,“哦?有关什么的名单?”
只见净戒摆正身子,侧过头去,直直地盯着陈祥。笑着说道。
“当年裴氏之案参与之人的名单。”
他的话字字铿锵,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陈祥心上。净戒没有挑破裴氏乃是冤案,但他心中再清楚不过,当年的这桩大案,他也参与其中。
李惟兹走到他二人面前,顺手拔出了清霜剑。锋利的寒芒从净戒的咽喉掠向陈祥的脖颈,这把薄剑的威力,他还历历在目。
“把他带走,本宫要单独听你说。”
陈祥仿佛听到了清霜的剑鸣,一时低垂着头,宛如一只落水的狗,被荆风就这样不知生死地提溜了出去。
见他们走远了,李惟兹负手将剑背在身后,缓缓踱回了位上。清霜入鞘,帐内顿时了无杀气。
“殿下,贫僧这般表现,您可还满意。”净戒语带笑意,施施然起了身,仿佛跪久了一般,身形有些不稳。
李惟兹见状,心中浮起了点莫名的波动,他衣衫浮动,叫她突然想到了护国寺中放生池的那一捧净水。李惟兹轻轻握拳,对他唤了一声过来。
净戒十分听话地走过去,立在她身边。
“佛子非常聪明,此话一出,陈祥是无法再对皇帝回头了。”李惟兹说着,又将他脖子上松松系着的那条绳子轻轻扯向自己。
净戒没有防备,一个不稳,一只手撑在了帐中铺设的绒毯上,身子则直接覆在了她的膝头。
他有些懵然地抬头,面对她,自己总是毫无戒备,又在许多次交锋中,让她占了上风。
抬头间,那张明艳的脸庞就这样映照进他的瞳孔,李惟兹的长发束在身后,有几缕却不太听话地落于膝上,轻轻地,撩拨在他的手掌边。
李惟兹也正深深地看着他,她又看到净戒眼里那种有些卑怯的神色,却又看到,里面分外完整的一个自己。
“你究竟是谁?”她声音暗哑,仿佛自问自答一般地问他,并不期待回应。
净戒的耳朵再次不争气地红了起来,他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把手搭在李惟兹的手上。
“是永远会守护公主的人。”
他还是不敢握住她的手,即使他感受到李惟兹近日的变化。她变得信任他,变得不再那样排斥与他靠近。甚至,有些时候会有些坏心眼地刻意与他接触。
但他是十分欢喜的,他为她的靠近而心生欢愉,那颗沉默冰冷的心,又重新开始跳动了。
李惟兹轻轻叹了一口气,经历了这些事,她愈发肯定他的身份,却也无法在现在弥补他什么。只有肃清冤案,所有裴家的亡魂,裴家的遗留之人,才能真正重见天日,他们这些人,才敢谈当下。
“跟着本宫...跟着我...”
她语气柔和,改用了自称。净戒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只听到她说。
“净戒,跟着我。
不要再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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