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用一杯明前龙井,是谢令从多年来的习惯,这次出嫁,旁的不说,皇帝为了为了她每日都能喝到龙井,基本把皇宫的存货都当做她的嫁妆送了出来,就连皇帝喝的那份都没留下。maixi9
此时她微微抿了一口茶,目光轻淡地扫过那神色有些慌乱的云杏,眸子慢慢垂了下来,“你方才说什么?”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云杏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咬咬下唇,声音有些发颤:“太、太夫人说,公主为人儿媳,合该、合该要去给婆婆请安的。”
“请安?”她缓缓念着这两个字,笑了笑,转而道:“你叫什么名字。”
“啊?”云杏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愣愣道:“奴婢云杏。”
谢令从抬头,轻笑道:“可识字?”
云杏迟疑地点点头:“认得一些的。”也是因为她识字,才能成为太夫人身边最受宠的大丫鬟,能办一些旁的丫鬟不能办的事。
谢令从一手持着茶盏,轻轻转动着,声音淡淡,无悲无喜:“那本宫且问你,天地君亲师,可知是何意?”
云杏一脸茫然,她虽是识字,但也只是识字,再多的却是没有了。
谢令从默不作声,一旁的敛秋见状轻笑道:“天地君亲师,天地在前,君为首,亲次之,师为末。”
她上前一步,解释道:“太夫人为长辈不错,但我家公主为君,太夫人为臣;君在亲前,便是要拜见,也合该是太夫人前来拜见我家公主。”
云杏瞬间瞪大了双眼。
敛秋回到原位,看了眼公主,扬声道:“但我家公主念在太夫人年纪大了,便没计较这些礼仪。云杏姑娘,”她眸中带笑:“你说是不是。”
云杏愣愣地点头。
敛秋:“既如此,云杏姑娘便先回去吧,便这般同太夫人说,公主念在她年纪大了,便免了她每日的拜见,也不用再来谢恩了,记在心上便好。”
待到云杏的身影消失不见,敛秋才笑嘻嘻地,邀功似的看向谢令从:
“公主——”
谢令从笑骂道:“就你能说会道!”
敛秋嘿嘿笑了笑:“奴婢这不是见着那太夫人没有一点自知之明,才出言提点了两句嘛。”
敛冬在一旁站着,微微皱了皱眉,却是担忧道:“那太夫人恐不会善罢甘休。”
“那又如何?”敛秋毫不在乎:“左右是长宁侯做了错事,要怪,就怪长宁侯吧!”
谢令从眸光柔和,嘴上的话却是一点都不客气:
“你也不必太过拘束,在皇宫怎么样,在这里就怎么样,本宫的话,他们还敢不听不成?”
长宁侯既然敢借她上位,就该早早做好这么个心理准备。
敛冬含笑点头,心也算是放下了一半。
她家公主自出生起便受尽万般宠爱,寻常一些受宠的妃子都不敢去触她的霉头,有资格管教她的也就只有陛下和皇后娘娘了。但陛下对公主是万般纵容,从没对她大声说过话;皇后娘娘身子又素来弱,鲜少会管教公主,也因此,她们公主是整个皇宫最不能得罪的主,就连她们,因着受公主信重,在宫中也算是横着走了。
若是像在宫中那般,只怕这长宁侯府是清闲不了了。
敛冬轻轻一笑,似乎对未来的日子很是期待。
松梧院
云杏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进了院子后神色还有些茫然。
太夫人正在上首坐着,正慢悠悠的喝着茶,大小姐萧琬坐在一旁,神色漫不经心。
太夫人见云杏一个人走进来,后面也没有旁人,顿时皱起了眉头:“公主呢?”
“公主、公主……”云杏踟躇了片刻,纠结道:“公主说天地君亲师,便是要拜,也合该是您去拜见她。”
太夫人脸色顿时黑了,萧琬也是一怔。
云杏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又道:“但公主说了,她宅心仁厚,念在太夫人年纪大了,便免了您每日的拜见。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太夫人沉着一张脸,萧琬也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不嫌事大地开口道:“快说啊,那公主殿下说什么了?”
“还说太夫人不必再去谢恩了,只需记在心上便可……”云杏咬咬牙,索性一口气全部都说出来了。
萧琬依旧是笑得幸灾乐祸,美眸一转,却是倏地瞪大了双眸:
只听“啪”的一声,方才被萧琬保住了的那盏杯子还是难以逃脱被摔碎的命运,在地上七零八落的四散着。
萧琬捂着心口,紧闭双眼,心痛的难以附加。
这都是钱呐——
太夫人气得胸口都在上下起伏,她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怒道:“萧琞这哪里是娶了个夫人,这是娶了个祖宗回来啊!!”
萧琬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犹如火上浇油,惹得太夫人大怒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萧琬撇撇嘴,道:“萧琞自己做的孽,合该自己去处理,您就别多管闲事了。”事儿没管好,还惹得一身骚。
长宁侯府不过是个破落贵族,虽说靠着祖上的积攒还能保持贵族的风光,过着舒坦的日子,但到底跟那些勋贵大家、朝廷新贵无法比拟,就这么个情况,皇帝怎么可能会把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嫁过来?再加上那位公主的态度,还两情相悦?恐怕也就能骗骗那些不知道的百姓了。
她娘就是太天真了。
“我还用得着你教?”太夫人气急败坏道。
萧琬毫不在乎,起身走到门口,临末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回头。
——可惜了那杯子,可都是好东西啊!
萧琬心痛地摇摇头,快步离开了。
“夫人,”云杏小心翼翼地唤道,“您消消气儿……”
“我怎么消气!”太夫人气急败坏:“新媳妇儿娶进门,我还没给她脸色看呢,她倒先跟我摆起架子了?!”
云杏小声嘟囔道:“可,公主说的也没错啊……”
太夫人柳眉倒竖:“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云杏立刻改口道。
太夫人瞧着门外顷刻间就消失的身影,又想起萧琞办的不省心的事,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叹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一个两个的孩子,都这般不听话!
书房内
长宁侯听着下人的禀报,手上的动作不停:“你是说,太夫人也没占着什么好?”
“是。”那小厮答道:“公主说,她是君,太夫人是臣。便是要行礼,也该是太夫人给她行礼。”
长宁侯执着毛笔的手一顿,黑色的墨汁从笔尖慢慢滑落,滴在纸上,随后慢慢浸透纸张,给那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黑点。
“侯爷?”小厮疑惑地问道。
长宁侯回过神,轻轻笑了笑,道:“公主说得倒也没错。”
小厮越发茫然,刚想再问什么,就见他挥挥手,他虽奇怪,但深知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听话地退了下去。唯余长宁侯一个人坐在桌案前,看着那被墨汁浸透的纸张,神色莫名。
君、臣?
他忽地笑了笑,将那张已经脏了的宣纸团团揉了揉,往地上扔去。
她倒是高高在上,还不是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锦园
用过晚膳之后,谢令从携着敛春敛夏在侯府里四处走走消消食,敛秋敛冬则在院子中待着,替公主处理一应事务。
已经是春末,虽说天还在亮着,但屋内还是显得有些昏暗。
敛秋四处看了两眼,悄悄走到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地打开妆奁,手指不停地翻找着什么。
手指触碰到什么东西,她眼前一亮,连忙拿出来,只见那玉簪通体血红,剔透无比,正是她要找的东西。
她心下一松,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就想把那簪子包起来,背后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在做什么?”
敛秋心下一紧,手一抖,那根簪子差点从手心滑落出来,她手忙脚乱了好半天,才算是把那簪子牢牢抓住,顿时松了一口气。
回头一看,外面的人正是孔嬷嬷,敛秋如蒙大赦,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道:“嬷嬷,您来了怎么也没声音啊,吓死我了!”
孔嬷嬷面无表情,走到她面前,看了看她手中的簪子,冷哼道:“我要是没及时发现,恐怕公主的东西被你偷了都没人知道!”她眸光凌厉:“公主待你不薄,你便是这般回报公主的?”
“怎么,莫非你也同那些人一样,认为公主下嫁给长宁侯,便是不得陛下喜爱了?!”
“嬷嬷误会了!”敛秋无奈嗔道,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簪子放在桌上,神色复杂道:“嬷嬷有所不知,这簪子,是今大人送的。”
孔嬷嬷一愣。
敛秋轻叹一声:“公主平日里最喜红色,也最是喜欢这簪子,可如今……”
她话没说完,孔嬷嬷已然明白,神色也是慢慢委顿了下来。
“……我就怕,公主睹物思人,会再伤心难过。”敛秋低声道。
当初赐婚的圣旨下来的时候,公主死活不愿意,在求了陛下无果后,便在御书房外跪了三天三夜,昏过去了,醒了再跪,跪了再昏,就这么循环往复,最后还是实在受不住昏死过去后,才被太子殿下给强行带了回去。
可怜她们公主养尊处优,别说跪了,陛下从小到大连对她大声说话也没有过,也不知为何这一次竟那般无情,无论公主怎么求,却还是执意要将公主嫁给长宁侯。
现在公主虽看着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她就是怕公主是强装无事,这才想将今大人送的簪子先收起来。
最起码,不会触景伤情啊。
“不必了。”孔嬷嬷低叹一声:“留着吧,给公主做个念想也是好的。”她顿了顿:“更何况,你也知道公主最是喜欢这簪子,它若是没了,公主岂能察觉不到?”
敛秋顿时沉默不语,好半天,才控制不住带着哭腔怨怼出声:
“你说陛下明明那么疼爱公主,怎么这一次就这么狠心呢?”难道以往所有的疼爱、所有的宠溺都是假的不成?
孔嬷嬷瞪大眼睛,忙忙上前一步捂住她的嘴:“可别胡说八道!圣上岂是我们能随意揣测的?”
敛秋眸中含泪,扭过头去不说话,孔嬷嬷低叹一声,尽是无奈。
小丫头还小,又一直在公主身边伺候着,没见过宫中那么多的残忍无情。
帝王家,哪有什么真的真心实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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