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对石榴枕,比那对打了穗子的鸳鸯枕好多了,多子多福。”公主笑着推荐道。
可是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飞刀,射向棠溪的心,可是公主没有发现,自顾自挑选着礼物。
棠溪冷冷地说:“多谢公主,属下不要。”
公主又挑了几支绿水色的玉镯子,说:“这个好,给你夫人。”
“多谢公主,属下不要。”
公主笑道:“不行,你必须得挑点什么,那几个在厨房里烧火的丫头都有,到你这反而没有了,我怎么能安心呢。”
你怎么能心安呢,你怎么会不安心呢?
公主似乎看出了他的别扭,笑道:“你可是我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
最最最最,最最最最什么?棠溪浑身紧绷,屏住呼吸,仿佛在等待一个非常重要的命令。
公主笑道:“你是我最最最最信任的暗卫啊!”
这话听着亲厚,可是棠溪却觉得生疏,是他想太多了,他想的太多了……
公主见他皱起眉头,解释道:“棠溪,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不知道吗?”
“属下知道。”
“嗯,那就好。”
宿和放下镯子,又拿起几条帕子,看着看着,问道:“一博哥哥怎么样,他去谢恩了吗?”
棠溪回道:“去了。”
“他高兴吗?”
“高兴。”
“胡说… …连你也会胡说了… …”一博哥哥怕是没有什么表情吧……公主一脸失落地喝了一杯酒,说:“不欢喜就不欢喜吧,只要他别生气就行了。”
一博哥哥接旨时的确没有太多表情,对于宿和他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便会喜欢上她了,毕竟,她是一个这般轻灵的女孩。日子久了,你就会接纳她,忍不住想保护她……
棠溪轻咳一声,让自己清醒一点,他在想什么,公主出嫁之后,就和他没有关系了。公主非招不得进宫,而他,非昭不得出宫,就是见了,也不再是主仆关系,而是一届路人。
公主抽出一支玉笛,笑道:“好东西,你要吗?”
“不要。”
“是,是,你什么都不要,可是我总觉得良心不安呢。”
这话说的,像一阵凉风,将淡淡的桂花香味吹将进来,吹进棠溪心里,凉凉的,冷冷的。棠溪大可以一直推辞下去,也可以客客气气地挑一个物件,比如那只水绿色的镯子,如果他有妻子,就送给她,说:“这是公主赏的。”当然他很清楚,自己是不会有妻子的,他是暗卫,直到死去,都不会有妻子的。在他潦倒的时候,他可以当掉它,换一壶浊酒,洗涤伤口,一醉方休。可是他害怕,更多的时候,他会把它揣进怀里,在每个闷热的、潮湿的夜里,他一个人,摸摸胸口,摸到这只镯子,那股淡淡的桂花香味会突然钻进他的脑海里,然后那个印象中的宿和也跟着跳出来,笑嘻嘻地看着他。他一伸手,便没有了。
棠溪胸口生疼,仿佛裂了一个口子,血从他的心口滴出,他自认为是一个很勇敢的人,可是在公主面前,在这件事上,何以十分拘束,不愿多前进一步。
为什么……面对公主,他竟然有点胆怯……
棠溪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拾起玉镯问:“这是什么?绿水玉吗?”
“不是,绿水玉是我随口叫的,正经师傅叫它囚绿,你看它的心,是不是特别绿,其实它边上一圈是白色的,被里边给带坏了,像绿的一样。”
棠溪盯着玉镯,的确的确,外面是白的。
公主笑道:“喜欢就送给你吧。”
棠溪决定接纳它:“多谢公主。”
公主如释重负,笑道:“不用客气,与我还客气什么。”
她斟了一杯酒,自顾自饮了起来,在朦胧的烛光下,棠溪低着头,五官也愈加模糊了。公主笑道:“你走近些,我跟你说件事。”
棠溪走近些,来到她面前。
公主坐着,仰头看他:“你知道姑母说什么吗?”
“不知道。”
“她说你特别好,要你跟着她。”
长公主很喜欢棠溪,早就想收之麾下了,好不容易等到宿和出嫁,她抢也要把棠溪抢来。于棠溪,她也是一个伯乐了。
宿和笑道:“姑母是个好人,特别体恤下人,人也尊贵,想怎样就怎样,不像我,小心翼翼地,还得装疯卖傻,你跟着她,比跟我强一百倍。”
她选了一对粉色的水晶耳坠说:“这个送给姑母,就说是我给的,让她对你好些。”
“多谢公主。”
公主又喝了一杯,不胜酒力,渐渐有点醉了,脸上泛起了淡淡的桃花颜色。清醒时,她总是笑,可是喝醉了,她便露出几分哀伤,小声念叨着她的一博哥哥。
“你说一博哥哥在干什么?”
“在接受百官恭贺。”
“是么,我有这么大的能力,能给他这样的荣耀吗?”公主对自己没有信心,特别是在一博哥哥面前,她便总是这样。
棠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说:“你有。”
“是吗?”她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抬起了头,盯着棠溪的眼睛,求证道:“真的吗,我总觉得自己又傻又丑,配不上一博哥哥,之前追他都追成那样了,都没赢得他的好脸色,以后怕是要守活寡的。”
守活寡,她还知道守活寡?棠溪说:“不会的。”
她惆怅地饮了一杯酒,渐渐醉了。
“公主,你喝醉了。”棠溪示意丫头扶她歇息,可是她不要,把丫头都遣退了,只留下棠溪。棠溪抱着她,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可是她死死拉着棠溪的手不放,红着脸问:“我是不是很难看啊。”
见棠溪沉默,她心里着急,涨红了脸说:“是的,一定是的。”
“没有。”棠溪仔细端详着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微微翘起的睫毛,说:“不,公主很美,很美。”
“真的吗?”她听了开心极了,笑道:“棠溪,你可不许骗我,我知道她们总骗我,你可不能骗我,唯独你不能骗我。”
“属下不敢。”
“嗯。”公主躺着,他半跪着,公主凝视着他的眼睛说:“那你说一博哥哥会喜欢我吗?”
又来了,这个问题稍一得空便跑出来,搞得棠溪都不知道该怎样说了。王一博的表情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对她,就是淡淡的,不甚喜欢,也不讨厌。
公主见他不语,知道自己不得王一博喜欢,失望地说:“他一定不喜欢我吧,每次见我,他都客客气气的,没有什么表情。”
“是。”
“是… …你说是… …”公主不高兴地崛起了嘴,说:“那你呢,你也没什么表情,是不是也很不喜欢我啊。”
棠溪愣住,没想到她会把问题引到自己身上。他是没什么表情,可是喜不喜欢一个人,一定要露出来吗,一定要写在脸上吗?
公主醉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嘤嘤地哭了出来。她攥着棠溪的手说:“连您也嫌我丑。”
没有啊… …
烛光摇曳,“砰”一声灭了,只有镜子前的一只还燃烧着,像一颗橘黄色的珍珠,投下一抹柔和的光晕。
公主止住眼泪,渐渐睡去,突然,她喃喃地说:“冷,我觉得好冷啊。”
“嗯。”是有凉风,初秋时节的凉风。棠溪起身,准备关窗,可是公主紧紧攥着他的手,轻声说:“你能抱抱我吗?”
“是。”棠溪坐在床边,像往常一样,将真气源源不断地传了进去。
“不,你躺我旁边好吗?”
“是。”他和着衣服,躺着公主身边,让她躺在自己的左肩上,他以为公主睡了,可是她又开了口:“你是不是亲过我,那天我睡着了,你亲过我的脸。”
什么?棠溪僵硬地说:“没有。”他说没有,就是真的没有。
公主唇角闪过一丝狡黠的笑,说:“那大概是我做梦了吧,没有就没有吧。”
做梦?那是什么梦?棠溪僵硬地抿了抿嘴唇,干燥而苍白,亲公主这件事,他真是想都没有想过。
棠溪数着时辰,大概过了两个时辰,他便轻轻抽出了手,回到了昏暗的外堂,小丫头就要来了,让她们看见公主和自己躺在一起,总归是不好的。公主以后就是别人的夫人了,总要注意些。
“溪公子。”
“嗯。”他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迷迷糊糊的公主,知道她们还有几十道工序要折腾,便出去了,默默坐在院子里。
姑母揉着惺忪的睡眼,前来帮忙,看见他,笑道:“棠溪你好呀,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我了。”
她拍拍手,不好意思地掀开门帘,进去了。
今天是他护卫宿和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换主子了,棠溪闭上眼睛,迎上清冷的晨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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