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栖和微生子兮站在池塘的这边，而出口就在池塘的另一边，池塘连着石阶，石阶层层叠叠通向上面的洞口。

言栖和微生子兮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在原处等时溪蓦阑，但是时溪蓦阑现在应该正在微生府帮她取解药，也不知道与微生府的人交上手了没有，如果碰上微生婪晋，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个山洞。

另一个就是渡过眼前的池塘，这个本身就是不可取的，因为要从这池中过去就意味着进入嗜血并蒂捕猎的主场，而言栖没有魔力，微生子兮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如果说前者是在赌，赌时溪和蓦阑能否找到他们，尚有一线生机；那么后者就是在玩命。

“我们在这里等吧，公主他们会来找我们的。”言栖捂着胸口说道。

微生子兮看着池面若有所思，这种情况，等待的确比贸然闯过去更稳妥一些。

转身却看见言栖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发抖不止，五官皱在一起，面目有些狰狞。

“阿栖！”微生子兮跑过去将言栖抱在怀里，他能感受到她浑身都忍不住发抖。

“唔——”她痛苦呻吟出声，好像有无数只虫子在她体内撕咬着她的内脏。言栖咬牙，她胸腔剧烈起伏，眼泪被挤出了眼眶外，这种像是成千上百只毒虫在啃咬她的内脏……

“呜——”

该死的，这几天毒发越来越频繁了，前面毒发的时候，都是躲在房间里不让他知道，这个月的解药并没有发给她，她不知道她还能撑几次……

言栖因为抑制不住发出的每一声都像巨石一样重重地砸在微生子兮心里，压得微生子兮喘不过气来。

“阿栖，会没事的，我在。”

微生子兮眼角泛红，湿润起来，他抱着言栖，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安慰着她。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法。

他从来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

另一边。树林上方。

时溪低头看着这片树林不由得感慨道，还好那个锦囊有定位功能，不然可麻烦了。

两人往下方飞去，轻轻落在地面，收了翅膀。

蓦阑打量了一下地面，走了几步，蹲下来，掀开地面上的几片落叶，落叶之下露出一个月白的锦囊，上面绣着木樨图案。

蓦阑将锦囊拿在手里，站了起来。

时溪凑过来看着他掌心里的锦囊，这个正是时溪给言栖的锦囊，但是周围却并没有任何人影。

时溪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道：“这下好了，锦囊不在她身上，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下手了。”

“公主别担心。”蓦阑将握住锦囊，收进怀里，“我用魔力小范围搜索一下。”

山洞里

半柱香后

言栖平静下来了，面如土色，嘴唇泛白，额头冒出的细密的汗珠弄湿了些许她额前和两鬓的碎发，发丝贴在额前和两鬓。她的后背刚刚也出了些汗，现在衣服贴在背上，那道剑伤也因为汗渍开始疼起来。

言栖望向一脸心疼的微生子兮，伸手捋平他皱起的眉头，宽慰道：“我没事，你放心，有人替我拿解药。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找我们的。”

言栖轻轻地呼气，瞥了一眼池里的嗜血并蒂，收回目光，嘴唇微微打颤道：“子兮，我冷。”

微生子兮看着虚弱的她，将自己的外衣解下，裹在她身上，将她搂紧。

两人就这样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微生子兮瑟缩了一下。

越来越冷了。从他们两个一进洞开始到现在，洞里似乎就越来越冷。

怀里的言栖的嘴唇也有些泛着乌紫，脸色有些惨白。

微生子兮看着池面袅袅白烟围绕，嗜血并蒂开得娇艳，另一边就是石阶通向的出口……

她身上本来就有伤，从空中摔下来，挨了一剑，又毒发一次。身子更加虚弱，这里这么冷，毒再发一次的话，她未必能撑得住。

微生子兮伸手搭在言栖的头上轻轻抚摸，生怕让言栖的状况火上浇油。他感觉言栖的体温正在不断流失，怎么办……怎么办……

他看向那片池子。一个想法在他心里疯狂地冒出来。

过了会，微生子兮轻声道：“阿栖，我带你……”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言栖打断了。

“不——不行！”言栖声音里都透着虚弱，但是语气里是斩钉截铁的拒绝。

她能猜到他想干嘛，但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言栖剧烈挣扎着想从他怀里出来。

微生子兮抱紧不安分的言栖，面露心疼，眼角不争气地湿润，语气里有些无奈，妥协道：“……好，我们不去，别乱动了，会更疼的。”

一股血腥味从喉咙里袭来，呛得言栖猛咳几下，血一下子吐出来，将微生子兮的身前的一小片青衫染红，腥红的血液也顺着言栖的嘴角流下。

微生子兮手足无措地用衣服将言栖嘴角的血迹擦干净，言栖疼得几乎昏了过去。

都这副模样了还在逞强……

微生子兮苦笑着，轻轻起身，小心翼翼地将言栖拦腰抱起，由于腰部用力，腰间刚刚从上面摔下来的时候被刮伤，他抱言栖的动作一顿，深吸了口气，迈出了脚。

“停下来，放我下来。”言栖手掌推着他的胸膛，拒绝道。

微生子兮用了些力气，禁锢住了她的动作，轻叹一声。

“阿栖，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

“微生子兮！不可以!”言栖心跳加速，害怕的情绪充斥着她的全身，她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让他停下来！

“不要——我们再等等！他们会来的!他们会找到我们的！”言栖浑身发软，没有一点力气，但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仍然全都在抗拒，她拼命地想下来，想挣脱他的怀抱，但微生子兮抱得用力，她甚至反抗不了。

微生子兮只将她抱得更紧，下定了决心一般。

他抱着言栖确定她不会碰到水面后，慢慢将脚伸进池水里，动作轻缓，刚踏进水里，他脚边的嗜血并蒂就感知到了，各自伸出自己带齿的根缠在微生子兮的脚上，根尖露出小齿如饥似渴地啃咬起来……

微生子兮咬紧牙关，眉毛皱起，突如其来的疼痛使他不禁抱紧了言栖，微生子兮见言栖虚弱的样子，手上的力气稍稍放轻了一些，怕弄疼了她。

“微生子兮，给我停下来！”

周围的根丝爬过来，缠在微生子兮的腿上。

微生子兮的步伐缓慢却坚决，艰难抬脚，扯断了一些根丝，每向前一步，又有新的根丝疯狂地缠在他的脚上啃咬。

真的是，步履维艰。

言栖感受到她再次毒发，但是她却不敢吭声。

“微生子兮，停下来……”言栖的声音越来越小了，甚至在颤抖，“我求求你……停……停下来……好不好？”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

“阿栖，你知道吗，我多希望能和你山栖谷饮、霞友云朋。”微生子兮像是沉迷在自己的想象中，苦笑出了声。

“那样的场景，我等了七年，七年里幻想过无数次。”

言栖眼角泛红，一片湿润，眼泪夺眶而出，她不能失去他，她不能失去他……

谁都行，谁都行，来救救他吧……什么代价都可以。

“子兮……”

微生子兮咬牙继续往前……

他脚下的池里渐渐泛红……

“阿栖——”微生子兮的声音低沉，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等出去了，一起去看雪北香南吧。”

池面的白雾逐渐增多……微生子兮感觉五脏仿佛被人拧在一起……水底的根和水面上的白雾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根丝拼命将微生子兮往下扯，纷纷死劲撕咬他膝盖以下的位置。

言栖五内俱崩，泪如雨下，眼泪顺着她的脸庞一直滑到脖颈上，她动了动喉咙，忍住不发出哭声，哽咽出声。

“好。”

言栖的声音有些嘶哑，像是干枯了很多年的稻草，一捏就要碎掉随风散了。

微生子兮还是听出来了，心里一抽，动了动干燥起皮的嘴唇。

“阿栖——”

“别哭，我在。”

言栖只是将手挡在自己的脸上，身体仍旧微微发抖，但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她不想让他知道。可惜言栖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她已经痛昏了过去。

微生子兮话音刚落，眼前一花，左膝扑通一声跪下。

微生子兮下意识将言栖抱紧，护在怀里。池里的水还是溅到他和怀里的言栖身上。池里的根丝见缝插针，像是堤里的洪水终于找到了裂缝一样，借着池水趁机往微生子兮膝盖以上的大腿爬。

微生子兮腰部和跨都在用力，将左腿拼命地从根丝里拔出来，那些断了的根丝的根尖处甚至都还带着从他腿上撕咬下来的血肉……

好痛啊……好痛……

微生子兮已经分不出是被啃咬出血的痛还是咬烂的肉被根丝紧紧缠住的撕扯的痛了，然而他脑海里只剩下那张眉目清冷的脸。

这七年来，他每天都在期盼着能和她重逢，可是在微生府里看见她的时候，她毁了她的脸……对不起，是他没用……他没保护好她。

“放心，我带你出去。”

微生子兮身后的池里浸染着一片血色。

那是他的血。

血肉活生生被啃食，被撕扯……好痛……但他不能倒下。

言栖脸色愈发惨白，体内的毒早在微生子兮刚刚下水的时候就已经再次发作，现在的她愈发像一具尸体。

“唔——”微生子兮唇无血色，冷汗从额头上流下来。

又一步，水下的血红色又深了一些。

“阿栖——”

微生子兮脚下终于踩到了石阶，池里的根畏惧地抖了几下，不甘地缩回池里，缩回之前在他腿上疯狂地撕扯着；而有的还缠在微生子兮的脚上，随着他踏上石阶，那些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萎靡。

他轻笑道：“阿栖，我们……我们已经过了那片池子了。”

言栖没有反应。

微生子兮低头，发现她已经陷入了昏迷，她胸前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再次裂开了。

出去，得赶快出去。她撑不了多久了。

微生子兮抬头看着眼前的石阶，继续一步一步往上，每个石阶上都留下一个血红的脚印。

一步

二步

三步

……

不知道多少个血脚印印在台阶上，微生子兮衣摆上的血顺着台阶滴下去，血肉模糊的腿已经没法支撑，好几次他都险些摔倒。

微生子兮站在石阶的尽头，有些疲惫地低头看向仍然昏迷的言栖，浅浅一笑，声音如同人一般温润，但却隐隐藏着不甘，“阿栖，你一定要记得我。”

可惜，言栖听不到。

微生子兮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一步，他像失去重心一样跪倒在地。

微生子兮紧紧抱住言栖，贪婪地看着她的脸。

嗜血并蒂的毒雾早已经侵入肺腑，腰间的伤口也不再流血，膝盖以下的部位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有些地方甚至露出森森白骨……

他这一生，年少时穷困，入微生府也不受待见。活得浑噩，过得普通，在俗世中挣扎，最终安于平凡。这样的一生，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可是幸运的是，他这一生，遇上了一个他特别喜欢的人，一个他朝思暮想日夜思恋的人。

他以为他们可以相伴很久很久，然而却猝不及防地……

停步于此。

他希望他能永远陪着她……他好不容易再见到她，好不容易她才接纳他，他不想是这个结局，他不甘心……

微生子兮的眼里已经一片模糊，毒雾毒瞎了他的双眼，他看不清言栖的脸，仿佛置身一片混沌。

一阵刺骨冷风刮过，他只觉得这风透过躯壳侵蚀了他的骨子里，他抱紧了她，害怕这风吹到她。

“今年的冬天……”微生子兮的声音越来越弱，“好冷啊……”

等到时溪和蓦阑赶到的时候，眼前的一幕令他们愣在原地良久，时溪的眼睛湿润了起来。

只见微生子兮浑身血迹，抱着昏迷不醒的言栖。

冷风刮过，吹在冰凉的微生子兮身上，拂起他有些凌乱的发丝，发尾轻轻扫过言栖毫无血色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