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庆病倒第三日,邓嬷嬷派婢女到翠华庭通禀,说自己要来探望苻庆。
一开始松醪还担心邓嬷嬷是因为不放心苻庆是装病不去上课,心里有些紧张,恨不得将一开始大夫开的药方子裱起来挂在一进屋便能看见的最显眼处,苻庆看着松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乱转,倚在床上笑,谁知一笑后脑勺疼得仿佛是被人用棍子敲过,最终只能捂着嘴呜呜叫。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见邓嬷嬷出现在了门口。松醪一愣,随即福身行礼。邓嬷嬷没有多说话,立刻走进来到了苻庆床边。
苻庆仰躺在迎枕上,微笑着点头。“邓嬷嬷。”
邓嬷嬷见到苻庆好像有些诧异,慢一拍才想起福身行礼。
“听闻公主大病一场,奴婢特来探望公主。”
苻庆知道邓嬷嬷是皇上派来的人,将此事告诉皇上她不害怕,却担心薛贵妃会在不经意间得知此事,到时候她身子本就不好,还要分出工夫还为自己担心。
“没事,大夫说可能前些日吃坏了肚子,让嬷嬷看笑话了。”
“若公主不嫌弃,老身在宫中时也学过一些切脉的知识。”邓嬷嬷说着话便走向前来。
苻庆一愣,随即伸出胳膊,“那就劳烦邓嬷嬷了。”
她既然并不是骗人,现在也不必遮掩,索性大大方方让邓嬷嬷安心便是。而邓嬷嬷拉过苻庆的胳膊搭脉,半晌又将苻庆的胳膊塞回被子里。
“公主既然已经看过大夫,想来就不会有错。只需要精心调理便是。”
看来邓嬷嬷还真是不放心自己,苻庆在心里默默想着。忽然想到邓嬷嬷给自己布置的账簿,连忙说道:“嬷嬷费心了,我肯定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好起来。嬷嬷放心,您布置的账簿我已经算完一半多了,再给我三日我一定能完成。”
邓嬷嬷扭头看向苻庆的书桌,本来如同小山一般的账簿果然少了一些。
“您现在病了就好好养病要紧,至于那些账簿尽管放心,奴婢又不是只在公主府待一两日,不必这般着急。”
这话怎么听起来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安慰,苻庆勉强撑起一个笑容。“多谢嬷嬷。”
“公主日后也要注意身体,好好保养,免得落下气血不足之症。陛下就时常说起晏呢殿的贵妃娘娘身子弱,在三月份还能着凉,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苻庆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叮嘱的话说完了,邓嬷嬷也就告辞离开了。松醪送邓嬷嬷到院门口,再走回来时还忍不住打寒颤。“公主,邓嬷嬷不愧是宫中的老人了,竟连切脉看病都会,怪不到他们都说紫宸殿的奴婢竟没有一个敢偷懒耍滑的。”
转过头见苻庆歪着头靠在床头发呆,松醪疑惑:“公主,您在想什么呢?”
苻庆看向松醪,“松醪,你说我姨母除了这一次,何时在三月份着凉过?”
松醪一愣。
“我说邓嬷嬷怎么在我这公主府待得如此安逸,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苻庆嘴角勾起,她是真的觉得此事变得更加有意思了。“原来是与宫中那位时刻联系着呢。”
松醪慢慢稳住神,“公主,要不要奴婢去禀报贵妃娘娘……”
“不!”苻庆斩钉截铁说道,“姨母尚在病中,这点小事怎么还能劳烦姨母费心。”
松醪见苻庆如此坚定,明白苻庆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苻庆呼出一口气,“既然是宫中那位不放心我,便让邓嬷嬷在咱们府上安心住着吧。吩咐下去,若是邓嬷嬷想要在府上走动,千万不要阻拦。除了揽晴轩,邓嬷嬷哪里都去的。”
“揽晴轩?”松醪微笑,“公主别担心,邓嬷嬷向来是不会去那里的。”
“可若是宫里那位要她去呢?”苻庆抬眼看向松醪,松醪被问住,后知后觉有些惊慌。“杜至善去宫里告状时那位不就说要降罪于程怜香吗?”
松醪明白了苻庆的意思。
“公主放心,揽晴轩我选的奴婢都伶俐着呢,一定照顾好程伶人。”
松醪做事苻庆一向是最放心的,“程怜香是无辜的,咱们一定要让他安安稳稳地离开。”
在松醪的监督和威胁下,苻庆认真在床上躺了五日,只感觉自己如同被关在笼子中的鹦鹉,连看到从窗框中透过来的阳光都倍感亲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是苻庆第一次如此真实地体会到这句俗语的含义。
终于在第四日,松醪眼见着苻庆已经又恢复平日里活泼的神情,才准许苻庆下床活动。脚再次踩在地面上时,苻庆承认,她真的想哭。畅快地用过一顿早饭,苻庆站在院子的天井中伸了个懒腰,开始在天井中蹦蹦跳跳,边跑边对站在一旁有些无奈的松醪说道:“这才算是重新活过来了呢!”
松醪知道苻庆这几天确实是憋坏了,因此也不制止,只是站在旁边看着苻庆撒欢。
“既然活过来了,也该干点正事了。”
回到房间,苻庆满意地浅酌一口茶水,抬头看向松醪。“外头的情况怎么样了?”
松醪会意,“这几日奴婢着人打探过了,那些学生还不肯上课,或许是见京城府尹不肯松口,竟都闹到审刑院去了。”
“审刑院?”苻庆倒有些意外,“看来之前我还真是小瞧了这群书生,本以为他们不过是一团散沙,也许闹不了几天,这样看上去倒反而有几分样子了。”
“宫里消息说,宁国公称病不去上朝,朝堂上议论纷纷但不过就两种意见。权贵们主张严惩国子监闹事学子,但还有些以科举入仕的文臣替学子辩护,认为陛下若强硬处理会寒了天下学子的心。陛下犹如被架在火上烤,急得三日都没睡着一个好觉,竟在前日早朝上突然头晕,紧急送回殿后歇息了。”松醪看向苻庆,“公主,若您真打算以身入局,此时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苻庆点头,“姨母呢?晏呢殿有什么消息吗?”
“贵妃娘娘前几日身体便好转了,已经去了紫宸殿侍疾。”
没想到薛贵妃居然不顾自身安危又去侍疾了,苻庆皱眉,“怎么,这么大的后宫除了我姨母竟没旁人了吗?姨母身体不舒服,这几日不好好调养,怎么还一定要去侍疾呢?”
松醪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只是摇头。
苻庆长叹一口气,“我都跟姨母说过多少次了,后宫那些人精明着呢。一个两个的表面上对那位情真意切,实则哪次那位生了病不都是躲得远远的?就会欺负我姨母慈悲心肠。偏偏我姨母又总记不住,回回都第一个请缨去紫宸殿侍奉。如今既要为了后宫子嗣抄写血经,日日吃素,隔几天还要在指尖放血。这样经年累月,身体怎么受得了?”
松醪知道薛贵妃这么做都是为了堵住后宫悠悠众口。先皇后出身世家大族,族人世代簪缨,但薛家只不过是三代之前曾有人中过榜眼入朝为官,后人资历平平,勉为其难能够混个小官做一做。薛贵妃父母一辈子只得了苻庆母亲和薛贵妃这两个女儿,如今苻庆母亲去世,薛贵妃连个帮手都没有,只能依仗陛下的宠爱。
“松醪,你让人套好马车。咱们带上帖子,我今日就要入宫。”
松醪眉宇间到底有些担忧,“公主,您真的想好了吗?此事兹事体大,稍有不慎咱们便是惹火烧身啊。”
“若是从前我还确实需要想一想,但如今……”苻庆看向桌上那摞账簿,松醪了然。“与其惹得宫里那位猜忌,倒不如做点事情,换得那位的安心。”
松醪明白苻庆的意思,可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您想好法子了吗?”
“法子早就想好了。”苻庆止住话头。解决问题的法子她确实早已经想好了,只是此事皆因杜至善而起。对方既然从去年年底便开始谋划,费了如此大心血,若是最后真的只是为了帮苻庆报仇,这话实在是只能骗鬼。
苻庆心里头明白,这件事不只是杜至善给自己递过来的投名状,同时也是杜至善想要测验自己能力的试金石。毕竟杜至善早已经将收复故土与他能否出将拜相一事划上了等号,若自己只是个银样镴枪头,他也不敢全然信任自己,愿意将后半生谋划全然托付给自己。
很快,马车载着苻庆又一次进入了皇城,到达内廷门外。坐着轿子一路到了紫宸殿外,松醪站在外头等待,内侍领着苻庆从角门走进紫宸殿后殿,进入暖阁。
内侍前去殿内通禀,暖阁中还有一位婢女站在殿内。有人看着苻庆也没法随意坐下,只能站在殿内看着阳光投射在玉石地板上的光影发呆。
没一会,薛贵妃从殿内匆匆走了进来。
“见过姨母。”
薛贵妃扶起苻庆,拉着她走到一旁圆凳上坐下。“松醪呢?怎么没跟着你伺候?”
“在外头候着呢。宫中规矩,外宫奴婢不能随意进入紫宸殿。”苻庆拉着薛贵妃的手,“姨母别担心,松醪在府中已经是片刻都不离开我了。”
薛贵妃点头,“我知道你孝顺,想着入宫给陛下请安。只是这一会陛下刚睡下,你若不着急便在这先等一会。”
“我不急。”苻庆摇头,接着说道:“陛下龙体欠安,姨母侍奉陛下本是应当。可也要注意自己身体,免得过了病气给陛下。”
薛贵妃明白苻庆的意思,笑着拍拍苻庆的手。抬头对那个婢女说道:“你去后殿盯着些,若陛下醒了立刻过来通禀。这留我同公主说说话,不用你伺候。”
婢女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薛贵妃见宫女离开,笑着看向苻庆,“好了,这下你可以说实话了吧?”
苻庆抿嘴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姨母的眼睛。姨母,我今日入宫是为了向陛下进言,解陛下心头之患的。”
“心头之患?”薛贵妃反应过来苻庆所指的是哪件事,她虽然知道苻庆是有能力的,但却又担心苻庆因此伤及自身。“庆儿,此事非同小可,事关多方利益。你如今刚与杜家定了亲,贸然参与进来恐怕会有不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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