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转过了五日,苻庆本以为皇上会在听到自己的建议后立刻下旨,没想到这几日皇宫中静悄悄的。国子监学子还在罢课,宁国公还在称病不去上朝,苻庆在家中重新敲起了算盘。
苻庆在等待,等待最终能够一锤定音的消息。
终于,五日后,宫中传出了消息。
松醪急急忙忙跑进屋的时候苻庆刚算完最后一本账簿,正扭着手腕放松,抬头看见松醪慌慌张张的样子,还有心思安慰松醪,“什么事这么着急,也不怕摔倒?”
“公主,宫里传出消息,宁国公府过几日要办喜事。”
苻庆眼睛一亮,“可是宁国公要收义女的喜事?”
松醪点头,但继续说道:“不止这一件。陛下说宁国公这几日身体不好,宁国公府应当多办几件喜事冲冲喜,只这一件怕是不够。”
“还有一件?”苻庆皱眉,“还有什么?”
松醪面上露出为难,“陛下已经下旨,要瑕英长公主不日下嫁孔家嫡长子孔孚孔公子了。”
“你说什么?”苻庆站起身,“孔家嫡长子孔孚?他不是都已经三十多岁了吗?前头还死了两任妻子,京中都传闻说他命硬专门克妻,是那个孔孚吗?”
松醪点头,“公主糊涂了,整个京城还能有第二个孔家吗?”
“即便不说命数这些虚的,孔孚如今三十多了却连个进士都没考中,至今未出仕做官。他家除了有个有学问的老祖宗,如今连个在朝中为官的人都没有,这样的人如何能配的了瑕英长公主?”
松醪叹气,“但是前几日宁国公府逼死的不就是个老举子吗?陛下此意定是为安抚天下学子之心。”
“可是……”苻庆语塞。虽说用婚姻之事为帮助皇上笼络人心是公主必定的命数,可宁慈心如此高的门楣,最后竟要去配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举子。而且孔家由于在本朝新立之时拒不接受朝廷做官的邀约,太祖皇帝一气之下削去了历朝历代都会赐给孔家的爵位。
可以说如今的孔家除了还有天下学子的拥护,连个可以受荫庇的虚名都没有。
“宁国公竟也愿意?”
“宁国公已经入宫谢恩了。”
苻庆再也说不出什么。
“那宁慈心呢?她也已经同意了?”
松醪皱眉,“宁国公府如今围得像只铁桶一般,半点消息都传不出来。但是听宫里的消息意思,瑕英长公主怕是不太高兴。”
终于有一个正常人了,苻庆在心里想道。
“宁慈心这么骄傲的一只孔雀,怎么可能同意嫁给一个三十多岁的老举人,这和直接要她的命又有什么区别?”
松醪轻轻叹了口气,“可怜瑕英长公主被父母娇宠到今日,最终竟落了个这样的结局,只期盼着孔公子能够看在宁国公的面子上对瑕英长公主好一些。”
“好不好,最终不也是只能关起门来说吗?只怕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苻庆心中有些唏嘘。虽说她并不喜欢宁慈心,也知道宁慈心这些年在父母的骄纵下也做了不少错事。可看到对方落得这种结局,心里还是涌上一股感同身受的悲伤。原以为对方至少有父母在身旁,能够有所依仗,谁知道最后竟也是这样的结局。
叹息过后,生活还是要继续。因为今日苻庆要将邓嬷嬷布置的所有账簿都交还回去,因此没一会苻庆便同松醪一起将账簿整理好,一人抱着一摞账簿往平野居去了。到达平野居院子门口,苻庆忽然福至心灵,把松醪手里的账簿也抱到了自己怀里。
“松醪,你去趟揽晴轩,把宁慈心要嫁人的消息告诉程怜香。”
松醪眨眨眼,“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宁慈心之前也算是和程怜香有些过节,也许程怜香会想要知道这件事。”
松醪忽然明白过来,有些无奈地看向苻庆,“公主,您不会是想让程伶人幸灾乐祸吧?”
苻庆斟酌着开口,“幸灾乐祸算不上,只是万一程怜香心里会高兴呢?”
“高兴?”松醪疑惑,“怎么会呢?程伶人这么好的人,一定会替瑕英长公主难过的。”
苻庆看着松醪,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总之你就去告诉程怜香就是了。”
松醪领了命,满脑袋疑问地离开了。而苻庆重新整理过心情,笑容满面地进入了平野居。
翻阅完最后一本账簿,邓嬷嬷看着站在面前的苻庆,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松动。
“不愧是苻庆公主,陛下说得对,公主是个聪明人。”
看来自己算是勉强过关了,苻庆在心中松了口气,“嬷嬷谬赞,都是我胡说的,没有什么大错误便好。”
“奴婢知道公主谦虚,”邓嬷嬷摇头,伸手点在了桌上的账簿上,“只是有时候坦然接受旁人的表扬与赞美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特别是在您完成这样繁重的工作之后。”
苻庆不说话。
“正确的谦虚是好的,可若是您和对方都知道这件事艰难。此时即便您谦虚,对方也知道您是违心,反而会落得一个城府深沉的印象,也就没有必要了。”
苻庆心中微动,“我明白了,多谢嬷嬷教诲。”
邓嬷嬷笑,“公主不嫌老身聒噪便好。”
“嬷嬷这是哪里话。”苻庆微微福身,“从前有些事是我这个晚辈做得不好,还望嬷嬷看在我姨母的面子上,原谅晚辈的儿戏。”
邓嬷嬷有些诧异,“公主的礼,奴婢可受不起。”
“宫里的嬷嬷或许受不起,但您是我的老师。”苻庆看着邓嬷嬷,“我能够感觉到您是很认真地在教导我,并且并不仅是教导我如何做好杜家的媳妇,而是教导我如何做一位真正的公主。这张账簿看似记录的不过是后宅的平淡生活,实则关联着整座院落的每一个人,在细节中暗藏着所有人的秘密,甚至还能看出当时院落外整个社会的跌宕起伏。这不仅是一本账簿,更是一本深藏奥秘的宝典。”
邓嬷嬷一愣,随即笑起来。此时苻庆才发现,邓嬷嬷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显得很是亲近和蔼。
“既然如此,老身也要向公主告辞回宫了。听得公主这番话老身便知道,老身已经再没有能教公主的东西了。”
苻庆有些错愕,一方面虽然她之前进宫建言献策就是为了向陛下投诚,却还是做好了陛下接受建议仍不肯召回邓嬷嬷的打算,如今看来她的样子做得还是不错的,事情竟然真的按照自己的设想发展了;另一方面她本以为她和邓嬷嬷之间隔着的是陛下的旨意,却没想到邓嬷嬷竟然有自行回宫的权力,在宫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苻庆本想礼貌地出言挽留一句,忽然想起刚才邓嬷嬷说的话,临时放弃了这个想法。邓嬷嬷说得对,毕竟她们两个人都明白,她是早就想送邓嬷嬷赶紧走了。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挽留嬷嬷了。”苻庆莞尔一笑。
邓嬷嬷明白苻庆已经将自己刚才说的话记在了脑子里,点头笑道:“公主,今日用过午饭奴婢便告辞了。”
既然是最后一顿饭了,苻庆这个做学生的怎样都得表示一下,因此也就蹲在翠华庭乖乖地陪邓嬷嬷用了一顿饭。饭后,看着载着邓嬷嬷回宫的马车逐渐远去,苻庆站在原地,竟有些怅然若失。
“原来胜利就是这种感觉吗?为什么达到目标了我也没有多么开心呢?”符庆自言自语着往翠华庭走。
刚到翠华庭门口,苻庆便看见有婢女端着托盘走出来,还以为这是提前给自己准备好了茶水,一蹦一跳地走进门,却看见程怜香端端正正坐在屋内圈椅上,正端着茶盏小口品尝着。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来翠华庭找我了呢。”苻庆心里高兴,面上却噘着嘴走过去。“怎么样?最后还是想我了吧?”
程怜香避开了苻庆要靠在自己身上胳膊,转身放下茶盏。“我已经来了好一会了,你院子的婢女说你为给邓嬷嬷饯行在平野居用午饭,我也就没过去找你。”
“真是个懂事的小美人!”苻庆又用手去勾程怜香的下巴,再次被程怜香躲过。
“你别闹了,我来是要问你正事的。”
苻庆见程怜香神色郑重,翘着腿坐在了程怜香所坐圈椅的扶手上,“说罢,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瑕英长公主要下嫁孔家的事,是真的吗?”
苻庆还以为程怜香要说什么大事,“当然是真的,宁国公都已经去宫内谢恩了。”
程怜香目光一滞,愣着神不知道是在问还是自言自语说道:“那这么说,此事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苻庆有些疑惑,“程怜香,我让松醪把这件事告诉你是为了让你高兴的,怎么如今看起来你非但不高兴还有点落寞呢?你不会喜欢上宁慈心了吧?”
我喜欢的人是个傻子。程怜香咽下这句话,开口说道:“高兴?我听了这消息有什么高兴的?眼见着旁人半只脚都迈进火坑了我还高兴,岂不是太冷血无情了?”
苻庆眨眨眼,“可是,这算是为你报仇了啊?”
“为我报仇?”程怜香摇头,“我可不要。做人睚眦必报虽说没有不好,但也要有原则,她怎么对我我怎么对她才是。说到底她不过是让我下不来台一次,难道我就要毁了她后半辈子才算完事?这种事是不对的,我可做不来。”
苻庆一愣,脑子里忽然想起杜至善说过的话。
“可是报仇不就是不分对错,只问足不足够吗?”
“不分对错?”程怜香侧过身看向苻庆,“但若是你,我不问你旁的,就问你一句,这样做你能安心吗?”
苻庆怔住。
“瑕英长公主仗势欺人,便是按照大夏律法打板子蹲监狱都可以,却不应当用这种方法惩罚她。以牙还牙便是了,为什么要用此等方式侮辱对方?”程怜香神情黯淡。而且见到宁慈心如此结局,又令他不免担心起苻庆来,杜家虽不至于和孔家一般,但到底也是官宦世家,不知道府上有多少规矩在等着苻庆,也不知道苻庆这个脾气能不能在杜府待得惯。
“只怕她日后会在夫家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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