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玉挑灯的手微顿。“奴婢不敢。”
“你我主仆多年,又追随我来到西玉京,有什么事尽管说来。”浸淫青莲教多年,又多活了几年,李柔怎会不知她心底藏着事。
醒来的这些天,李柔出行之所以带元玉,其实是在回避晴玉。她是李婵的贴身宫女,和李婵相处多年,是西玉京里最熟悉李婵的人。
她但凡做出一点不符合李婵行事的事情,就会惹她生疑,而她又比元玉年长,见识也多,自不会被她的借口轻易打发掉。
所以李柔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让她自己不再受限李婵行事,也能让晴玉不对她的行为生疑的机会。而眼下,正是这个机会。
“奴婢只是不明白。”沉吟片刻,晴玉终是开了口。“公主今天为何要搭救那位刘姑娘?”
琉璃灯盏不灭,朦胧的光线映出一方光亮,李柔眼波流转,看向晴玉身上所穿的繁复宫装,问道:“你今天又为何大张旗鼓的穿这套衣服过来?”
这套宫装,一看便价值不菲。
应当是晴玉陪同李婵参与重要场合时穿的,也是最能彰显晴玉的宫女身份。
静默了会儿,晴玉缓缓开口。“下午我听朱大娘说闲话,听到双鹤楼那位状告石玉昆的姑娘时,觉得和公主很像。奴婢怕公主受了委屈,便私自做主穿了宫装去了府署。奴婢是想提醒他们,就算公主在西玉京,也是公主。”
从晴玉出现在府署的那一刻,李柔就知道她心底打算。不过亲耳听她说来,心下还是有所触动。李婵被罚西玉京已有三年,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再被皇帝记起,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回京,但晴玉还是为她精心作谋。
“你要救我。”李柔低声。“我也要自救。”
一时不解,晴玉疑问。“奴婢不懂,公主今日搭救了刘姑娘,也得罪了勇毅伯府和方家,这怎么算……自救呢?”
“你想回京城吗?晴玉。”冷不丁的,李柔开口一问,可她没等晴玉回答,便自顾自的说道:“我想回京,但你我心知肚明,以目前的处境,我要回京堪比痴人说梦。”
“公主切勿自怨自艾,陛下、陛下只是一时气怒,等过几年一定会接您回去的。”
“到底几年呢?晴玉,我已经被罚到西玉京三年了,而我还要在这里待上几个三年,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我那……母亲的悲悯可怜之上。”
“你或许不知道,今天石玉昆为什么因为一把琴这么发脾气。可我知道,因为京城要来人了,他想献那把琴来讨好那人。”
尽管那把琴价值不高,但好在造型独特,石玉昆想以巧制胜也是当然。
“京城?”晴玉眼前一亮。“是不是陛下派来接公主您回去的?”
“在事情没确定前,我不会多做猜想。但,就像你听到京城来人的反应,第一时间猜测是和我有关。勇毅伯府和方家也不例外,所以我今天就算对石玉昆、方承意如何过分,他们也不会冲撞我。在他们眼底,我是个即将回京的公主,惹了我几乎是自断仕途。”
“这种可能性的后果,勇毅伯府承担不起,方家也承担不起。”声调微顿,李柔又道。“这也是为什么,我今天让元玉一直在激怒石玉昆、方承意的原因。”
“一个是勇毅伯府的少爷,一个是方家嫡子,只有拿他们作筏子,勇毅伯府和方家才会拿出最大的诚意来讨好、取悦我。”
“而这,就是我想要的。”
公主想要勇毅伯府、方家什么诚意呢?
晴玉没敢问,她只道。“可今日张氏实在不敬,公主为何不罚?”
好几次,晴玉都想冲过去给张氏教训。
“我可以罚,但张氏到底是伯夫人,我若罚了她,相当于打了勇毅伯的脸。到时候,他或许不是想来取悦我,而是推我进深渊了。”
“可公主着实委屈!”晴玉自责。“只怪奴婢,怪奴婢没护好公主。”
“为了回京,什么都是值得的。”她宽慰。“我今日在章玉郯面前放的话,勇毅伯自会听到。他对张氏的惩罚,只会比我重。”
但还有另外一番可能。那就是勇毅伯府包庇张氏,对公主府袖手旁观。
只是,李柔没有再和晴玉说。
晴玉听到这里,眼底忧色渐淡,但她很快又忧虑起来。“可若是京城的人,不是为公主而来呢?”那在西玉京得罪勇毅伯府、方家,以后岂不是寸步难行。
“若不是,也会是。”这次无论用什么手段,她都必须回京。“所以晴玉,以后若我做出什么事来,不要在人前惊讶。你是我的贴身宫女,若你对我所为都十分惊讶,那其他人会如何看我?”
晴玉立马道。“起先奴婢不懂公主谋划,如今知晓,自是以公主为重。”
李柔知道晴玉对李婵极为衷心,但那是对李婵而不是她。为了以后,她只能敲打一番。
晴玉心情倒是好了很多。
公主醒来后,对她似乎多了些什么,还经常带元玉出去,似乎把她扔下了。
这种感觉晴玉不太喜欢。
如今听公主对自己说之后的打算,晴玉心下才放松下来。再抬眼,眸里多了一丝光亮。
“对了。”李柔见晴玉心情舒畅,趁势提出自己的要求。“回府之后,你把公主府账本拿给我看看。”李柔想知道李婵有多少金银珠宝,可调用的又有多少。
公主要看账本?晴玉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点头。“奴婢记下。”
她不应该再讶异公主的任何举措。
她要助公主回京。
只有回到京城,公主才是公主。
……
酉时过半,石崇回到勇毅伯府,身后跟着管家,几个管家娘子正要上前汇报府内事务,却见管事朝他们使了个眼色。
众人一看前面的伯爷满脸黑沉,又朝听水院方向迈去,便知少爷又惹事端,谁也不敢上前再触霉头,纷纷退下。
但说石崇,公主多次拒访令他心生不安,唯恐遇刺一事再与伯府牵连。
公主喜爱珍宝首饰,今日一大早他便去万宝阁,亲自挑选礼物。等侍卫着急忙慌的找到他,并告知自家儿子被人请去官府,石崇一开始并不在意。
只要不涉及人命,章玉郯会帮他摆平这件事的。可没多久,万宝阁的掌柜回来,看到他时目光有些躲闪,在他的一再追问下,才得知自家儿子是被公主请了官府!
平阳公主,如今西玉京最尊贵的人。
石崇哪敢再怠慢,他立马跑去府署想要和公主当面赔礼道歉,等他到了府署,公主早已回府,无奈之下,他只能去找章玉郯问情况。
得知双鹤楼的始末,又听说张氏的事,石崇怒不可遏。若只涉及到玉昆,他还能以年纪小不懂事为理由上门谢罪,可偏偏是张氏!
张氏是他夫人,更是伯府夫人,他难道还能压着她上门谢罪?
一边是勇毅伯府颜面,一边是公主威严,若他选择前者,那勇毅伯府颜面尽失,他以后如何在西玉京立足?
但此事若没有个说法,谁知道平阳公主会不会记仇,她若永不回京也就算了。
怕就怕她以后回了京,向皇帝参他一本,那才叫真的大难临头!
越想,石崇越愤怒,倘若没有张氏掺合,他绝对不会到如此两难境地!
想着,石崇已到了听水院。院内仆从见他正要行礼,却被他噤声拦住。
石崇来到张氏房前。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石玉昆喊疼的声音。“娘,娘你轻点,很痛的!”
“痛,现在知道痛了?公主打你大板的时候,你怎么不求饶,说不定她心软会饶了你!”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轻易喊痛?承意也没喊痛啊……欸,娘,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晕过去了吗?”
“你这就不懂了,我要是不晕过去,公主要如何处置我?我可是伯府夫人,公主她就算是公主,也被皇帝流放到西玉京的,我不过是看她是个小辈,不让她为难——”
听到房内越发刻薄的声音,石崇再也忍不下去,他大力推开门,黑沉着脸走了进去。
“伯爷!”
“爹!”
正在上药的两人见到石崇,讶然出声。张氏反应极快,她看出石崇脸色不好,便立马陪着笑脸迎了上去。“伯爷,你怎么……”
手还没碰到石崇衣袖,便被他甩袖推开。
石崇疾步来到床边,阴沉沉的看着石玉昆,石玉昆暗叫不好,连忙想撑起身站起来。
“我的儿!你伤的多重,怎么还能站的起来!”张氏见了,立马想上去扶一把。
“滚开!”见张氏仍不知事情轻重,石崇一把将她推开,张氏猝不及防的摔倒在地,头上插着的金银首饰都摔落在地。
意识到石崇生气,张氏倒是破罐子破摔了,她也不起来,就坐在那里哭喊。
“天呐我命好苦啊,我儿子被打了我还不能说两句,我为咱儿子着想,你和我发什么脾气,当初你家这么穷,我要不是看上你这个人,我会眼巴巴地跟着你吗!谁知道——”
看着张氏耍无赖的泼妇模样,石崇一阵头疼。这么些年了,嬷嬷要教她这么多年了,怎么她就不知改变呢?哪怕变那么一点,为什么还是这般胡搅蛮缠?
石崇攥紧手腕,忍着张氏的胡闹,只看着石玉昆道。“把今天的事,给我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石玉昆哪还敢有所隐瞒,直接把双鹤楼的事坦白说出,也说了公主点名张氏的事。
“好一个妇言不贵多,而贵当。”石崇依旧黑沉着脸,他看了一眼早已默然的张氏。
“爹,公主看起来好像真的生气了,咱要不要快点去赔礼道歉,不然,不然她迁怒勇毅伯府怎么办?”石玉昆没什么主意,见爹娘不说话,又试探道:“要不然让姐姐从小昭寺回来,让她去找公主赔礼道歉?”
“那可不行!”张氏这时也不哭了,她扶着椅子自己站起来,道。“如果她能迁怒勇毅伯府的话早就迁怒了,何必等到现在?”
见石崇没有反驳,张氏大胆的往下说。“经方家小子这么一闹,钦差大人要来西玉京的事算是说出去了。她就是吃准了这点,才这么拂我们的面子。但钦差来西玉京,是不是接她回京的,还真难讲。”
“她还说玉昆狐假虎威呢,她自己不也是仗着钦差大人的势?要我说,还不如等钦差大人来西玉京,探一探那位大人的口风再说。”
“万一钦差真是来接公主回京的呢?”
“那到时候再道歉嘛,这段时间我们就先装病,到时候也有个借口。”张氏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不自觉地又道:“左右是个失宠的公主,她如果回不了京,谁还怕她不成?”
石崇闻言,并未作声,但也没反驳。
“爹,可是承意如果比我们先去道歉的话……”他们勇毅伯府不去道歉真的合适吗?
“你娘说的也不无道理。”石崇沉吟片刻,多看了张氏一眼,道。
“或许我们先等等方家该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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