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陆大勇之女,陆丹舒?”
白轿落下,那位青衣大汉手捧书册,目光在李柔身上巡视。虽然之前有过一面之缘,但他宣召时还是按照流程来。
李柔微微低头。“正是。”
青衣大汉在她身上凝视许久,见她不怯不懦,意味深长的开口。“倒是个胆大的。”
“能侍奉日月神,是民女的荣幸。”
“那姑娘,请吧?”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丹舒!”此情此景,让陆大勇不禁热泪盈面。“你好好好照顾自己!”
怎么还和她演上了?李柔微微朝他福身告别。“阿爹在家等着丹舒,丹舒会回来的。”
“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李柔点头,随即在青衣大汉的目光下,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轿子。
见李柔进到轿子,青衣大汉礼貌朝陆大勇拱手一礼,随即高喊。
“起轿。”
一声令下,那四名壮汉便抬起轿子离开,如来时般隐秘,一群人很快消失不见。
雾散。
“爹,这样做真的好吗?”陆丹舒轻跃进院,她心情有些怅然。就算知道李柔是自愿代替,可她仍觉得不舒服。“日月神山的那个左巡游,可不是什么好人。”
“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可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啊!”陆丹舒愤愤不平。“凭什么那个可恶的左巡游想要谁就要谁,还不允许别人反抗?就因为拳头硬?”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陆丹舒一惊,爹是在问她的意见?
“不然?”陆大勇反问。
陆家石院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李柔并不知晓,她此时正坐在白轿里昏昏欲睡。
不过是装的。
坐上轿子不久,李柔就闻到迷香的味道。
这些年来,日月神山方位依旧没被探出,说明这些人做事十分谨慎。她也能猜的出来,这些神山使者迎女使进日月神山时,绝对会耍点手段,让她们不会察觉到方位。
迷香是最直接的方法。
好在她早早做了准备,刚一进轿就在舌下含了几片银丹草,这才没有中招。只是为防万一,她依旧装作昏昏欲睡,闭上了眼。
没多久,她感觉轿帘被人掀开,接着听到那青衣大汉开口说话。
“她睡了,我们快些走,务必赶到天亮之前到达神山。”
接着李柔感觉轿子调转方向,余光微瞥,透过微掀的窗帘,她看到葱郁翠林从旁掠过。
林间?
心底正疑惑着,有什么东西朝她袭来,登时把李柔晕的五感迟钝,整个人似坠进混沌。
这感觉她太熟悉了。
是瘴气。
尽管李柔拼命的想要保持清醒,但这瘴气实在熬人,她思绪逐渐混乱。
黑暗之中,她感觉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或许是视觉不见了,她的听觉、触觉格外敏锐,先是猎猎风声,再是潺潺水声,她隐约觉得自己行过一处陡峭崖壁。
湿润空气中,她又闻到了多朱叶的香味。
接着,李柔感到一阵旋转,她被人扛着出来。那人扛着她不知走了多久,又走到哪里,她只觉得轻飘飘的。
掀睫,几座碧瓦朱甍的阁楼落进眼底。
她身在一处中庭,枝头桃花一朵连着一朵,开的茂盛璀璨。圈圈桃花之间,一尊巨大女神像矗立在中庭正中。
它约莫二十丈高,弯眉敛目,双目平视远方,唇瓣微微扬笑,手作与愿印。
此际,云峰之上恰有两三只白鹤疾飞略过,它们在女神像周围回旋嘶鸣。
风拂云峰,几朵桃花趁势纷飞上旋,有几朵跌落在神像手心里。
更显几分神性。
那里就是日月神山吗?
她欲深思,鼻息之间再闻到一股异香,接着便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神思逐渐回转。
再睁眼醒来,李柔发觉自己被困住手脚,身上也被人换了一套繁复白裳。
灯火微动,她察觉自己被关进某处密室,同样被绑住的,还有数位身穿白衣的姑娘。
只是,她们还在昏睡并未醒来。
“十三哥,西玉京好玩吗?”
就在这时,李柔听到一道阴恻恻的男声。
很是熟悉。是谁?
“我去西玉京,是有事要办。”
“我听说……西玉京的那位还活着。”
听到西玉京,李柔凝住心绪。
她眼珠滚动,余光瞥到一角微光,便贴着那面墙,从缝隙往那看去。
殿下无人。
殿内那方露天阁台的软榻上,半卧着一位白衣男子。他的肌肤异常白皙,双瞳竟都是纯白,苍白的手轻握一枝桃花。
红衣坐在白衣对面,他戴着一张萨满面具,兽皮羽革装饰须眉,双耳、脸部绘有神秘图腾。看不出任何表情。
不知为何,李柔朝他看去时,那红衣手下一顿,接着恍若看向这里,但很快恢复原样。
“十七弟可有什么办法?”
“那就再杀一次。”白衣男子唇边扬起一抹残忍的笑。“杀一次没杀死,那就杀两次,杀三次,总会杀死的。”
“大雍人奸诈狡猾,要想再杀一次谈何容易。况且,我们已经折损四位勇士了。”
四位?李柔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李婵遇刺是红衣的手笔。那红衣是北契人?
“十三哥你也太优柔寡断了!真不懂大哥怎么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做。”白衣男子不屑。“我们北契缺什么,都不会缺勇士,想要为我们效命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几日不见,你倒是会用大雍人的成语了。”红衣微抿着唇。“西玉京最近来位人物。”
“谁?”
“秦准。”
“秦准?大雍皇帝的那个走狗?”
“嗯。”红衣低声点头,他端起酒杯,眼神意味不明。“你知道他的,他和大雍的那个少将军曾经坑了我们一把。虽说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他这次来西玉京,应该不只是为了那位死活。他或许是查到这里了,也未可知。”
“我当是谁?十三哥怕他做什么?”相对红衣面色凝重,白衣倒是浑然不在意,他道。“他只要来天门关,我们的人就会知道。他有什么举动,都在我的掌控之间。”
“是吗?”把玩着玲珑酒杯,红衣道。
“你确定?”
“我的人办事很妥当。”白衣唇间一笑。“你以为大雍那些兵,我是怎么弄来的?”
“哦?”红衣起了兴致,他微啜一口薄酒,笑着问。“说说。”
“哼,那群人蠢得要死。我只是把一个兵的手脚都打断的放到原地,他们的人就会前仆后继的前来营救,我可不就一网打尽了?”
“大雍人……确实愚蠢。”
“比起我们北契勇士,他们确实蠢。”白衣一笑。“十三哥,待会定然有你喜欢的。”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红衣绽开一笑。
就在这时,沉重的殿门大开。
首先是两位青衣大汉走进,他们守在门口,门外陆续走出男人来,他们高矮胖瘦各异,年龄亦不同,脸上戴着各种面具。
所来之人对红白两人十分尊敬,嘴里说着各种吉祥话,姿势也摆的很低。
言谈之中,李柔听到了一个名字。
耶律武通……!
她觉得这名字格外耳熟。
“北契现在的继承人中,耶律武通目前优势最大,他在族内有胞弟支持,行事也颇为果决。还没上位,就砍了几个贵族以儆效尤。”
“胞弟?”
“对,一个是排名十三的耶律宗通,一个是排名十七的耶律真通。这两位与耶律武通的关系一向很好。”
十三哥,十七弟?
难不成,这白衣白衣男子是耶律真通,那红衣男子是耶律宗通?若真是如此,那刺杀李婵的幕后主使……是耶律武通?
可为什么?
北契领主为什么要暗杀一个失宠的公主?还费尽心思派四个探子?这四个探子的祖籍还要在清水县,和石崇一个祖籍?
正想着,密室门忽地打开,一位青衣女子走了进来,李柔连忙闭上眼睛。
“都在这里了?”她问。
“是。”有人回答。“还请掌事姑姑清下名册。”
“不必了,神祝即将开始。”青衣女子道。“把她们弄醒。”
话音刚落,李柔听到一道浅浅的短笛声。这旋律,让她无比熟悉。
控蛊笛。
感觉到身边其他人有动静,李柔作势醒来,她余光微瞥,见到其他白衣姑娘眼神空洞、目光呆滞的模样,断定她们被下了听话蛊之类的蛊虫。
好在她提前服用绿美人,这种蛊虫对她不成威胁。
李柔通晓万蛊,她自然明白这类蛊虫的外在表现,遂放空眼神,装作被迷乱心智。
巡视一眼,青衣女使转过身来,她挥了挥手,身后数十位小娘子手捧着数十顶帏帽过来。
那些帏帽做的精致华美,帽檐以金银丝线所缠,每顶帏帽下垂的白纱都绣着不同花型,帏帽顶则簪着与白纱花型相同的真花枝。
隐隐约约的有股花香。
青衣女子挥手示意,随即小娘子们上前,给每位白衣姑娘都戴上帏帽。
只除了李柔。
待其他人都带上帏帽,这青衣女使来到李柔面前,她看了李柔一眼,旋即接过身边小丫头递来的帏帽,亲自给李柔带上。
白纱垂下,李柔方恢复眼神。
方才她看到了,她帏帽上的花是桃花。
桃花?
这座深山里有很多桃花,桃花在这里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就在此时,轰隆一声,这密室里的另一端,竟再开出一扇门来。
殿门大开,里面丝竹弦乐声幽然传来,幽微的烛火映照着大殿两侧,早先戴面具的男人早已落座。而坐在殿内上位的两道身影,自然是那两位巡游,一白一红。
青衣女使领着众女走进来时,殿上之人无不侧目。一进大殿,李柔就闻到多朱叶的奇香。
“十七郎,你这是从哪弄来的女人,今年这些女人中,身姿倒是有几个出众的。”席间,有位年轻男子不禁开口。
白衣斜睨了他一眼,手中仍把玩着那支桃花,问道。“你有看中的人了?”
“哪里。还请十三郎和十七郎先选,我等才好选呢。只是想问,今年是否还是之前的规矩呢?”男人顿了顿声,道。“谁射中她们头顶上的花,就能享用谁。”
“我非朝令夕改之人,该是什么规矩就是什么规矩。倒是你……”白衣唇边扬起一抹笑来,但目光却阴冷至极。“你若有看中的,尽管说来,我也不会夺人所爱。”
“哪敢。”男人讪笑一声,倒是知趣坐下。
在灯火的映照下,被打扮的姑娘身姿越显,她们单单是站在那里,便勾出无数遐想。
白衣目线不移,他只盯着殿内那位戴着桃花帏帽的白衣姑娘。这是被他标识的记号。
很好。
或是偶然,就在白衣即将收回目光的那刻,一阵微风袭来,恰巧吹拂一位白衣姑娘面前白纱,露出她绝美的容颜。那一刹那,殿内顿时鸦雀无声,那些男人无不惊艳的看向她。
就连白衣,也在她身上停留数刻,那双白瞳沁出些许侵略意味。
但他很快收敛心思,只侧身问着红衣。
“十三哥,要不你先来?”
这话一出,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毕竟刚刚那惊鸿一瞥,足以乱人心智。哪个男人不会选她呢?
红衣朝殿下众女看去,正巧李柔抬头,猝不及防与他对上了眼。
几乎是瞬间,红衣眉间微乎其微的蹙起。
不妙!
李柔登时低下头,不敢再乱打探。
接过青衣大汉递来的弓箭,白衣两指搭在兽皮制的大弓上,摩挲道。“十三哥如果有顺眼的,便论以前的规矩,若没有看顺眼的,反倒有让你心烦的,随便射死也没关系。”
他将手里弓箭递给红衣,俏皮一笑。
“依照十三哥的箭术,定不会空手而归。”
敛下心绪,红衣站起身来,接过白衣递来的弓箭,一拉即至满弦。
锋冷箭簇指向殿下。
嗖的一声,箭破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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