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桃花白衣

李柔终于得见这座日月神山的真容。

这里三面环山,几座殿阁依山而建,分别坐落在东、西、北三个方向。

殿阁之间各有两道高悬的廊道相接,最中间的那座殿阁后方是条瀑布,瀑布顺流直下,落地分成两道溪流,顺着溪渠分别向左右流淌,圆成一个大中庭。

中庭最中央,便是那尊女神像。

但现在,明显不是欣赏的时候。

李柔与白衣对立而站。

“你是什么人?”白衣问。

李柔笑笑。“桃花。左巡游信吗?”

白衣眉峰淡淡拢起。“你的名字不是桃花。”他很确定。

“陆丹舒,也不是你的名字吧?”

这个,他不是很确定。她整个人给他的感觉很是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尽管她伤了他,他还是想知道她的名字吗?李柔觉得这人可真有意思。

“怎么,左巡游如此关心我,是因为对我心动吗?”她故意揶揄。

白衣淡淡扬眉。“白日做梦。”

“是吗?”

“那你且试一试。”他握紧手中桃花绯剑,那双白瞳再次凝视她。“你的猜测是真是假。”

话音未落,他若鹰隼般飞掠而来,右手桃花绯剑瞬间朝她切来,空气也不自觉的颤动。

他轻功极好,任她有开阳针法傍身,可也不见得在第一时间逃脱,衣袖瞬间被切飞。

白衣与薛红芙先行对战消耗很多,从他手里逃走虽然费力,但并不是没可能。

可,真要逃吗?

先不说能不能从日月神山中逃走,如今日月神山被薛红芙搅乱,近几年绝对不会再有大动作,白衣很大可能会将这里转移出去。

这样一来,她还拿什么给秦准当投名状?

若错过这个机会,她说不定还要等上几年才能再碰到。那时,李婵都多大了?

回京这件事,必须越快越好。

沉吟片刻,李柔从袖间探出银针,针身泛着的寒光让她下了决心。

赌一把吧。

赌李婵的身体和她能承受这次的针法。

这个十七郎,必须死。

没任何犹豫,李柔指尖摸向后腰第十椎,稍一用力,银针尽数没入其穴。

丹田已聚内力。

现在的她,估摸着应该有过去五成功力,虽然不能速战速决,但也能与白衣打个平手。

不过他接连与薛红芙和自己交手,内力应该消耗过半了。

这局,她能赢。

身随心动,她迎击过去,手捻一片桃花,直朝白衣切去!

耳际捕捉气流,白衣迅捷闪过身。却不料,他方转身便迎上了李柔的掌风,这一掌来的又狠、又快,直拍在他胸前。

喉间涌起腥甜,他蓦地一退。再抬首,光洁的脸颊上多了一丝血迹。

瞧着那张俊颜被划出伤口,李柔不禁开口问。“被自己喜欢的桃花所伤,滋味如何?”

“不如何。”白衣目视向下,唇角笑意渐凝。“我很好奇,刚刚你为何只躲不攻?”

与方才大相径庭,她现在出招凌厉,收招也无任何拖泥带水的动作。若非交过手,他还以为她是经验十足的杀手。

杀手?白衣这才想起来,她的出招很像一个人。可他记得,那人不是杀手。

李柔双眸敛起。

“这答案,就需要左巡游自己来找寻了。”

两人同时起势,连续的快招猛打,让周围气劲都带着杀意。桃花纷落,竟自觉在中庭旋出圈来,两道身影瞬息之间已交手数十招。

白衣剑术超然,但李柔与他交手数十招后,便通晓他剑术奥妙所在。

风卷残云,雾隐乾坤。

北派剑术吗?

倏地,她攻势从防守改为主动。心一横,李柔主动迎上白衣的攻击,手中匕首直朝他面门而去,白衣以剑格开,剑刃向她胸前刺去。

李柔并未闪躲,她运足气劲,手中寒匕贴着桃花绯剑瞬间划过。

刃身相碰,快速激起一连串的银色火花。

绯剑剑尖已然走偏。

李柔反应迅捷,她凝下神,自袖底连发三根银针,白衣来不及避开,胸前忽地一麻,垂眸便看到三根银针刺进自己胸前大穴!

银针?

他大手挥落银针,三根并发朝李柔扔去,李柔明显感觉到这回旋过来的银针夹着蛮横的气劲,没有多想便俯身避开。

接著,她倏地矮下身,迅雷不及掩耳地掠到白衣身前,左肘以着力点,右脚回旋自上而下,准确踢开他右手的桃花绯剑。

白衣一愣。

李柔不会给他任何思索的机会,她迅如疾风,出手全凭直觉,接连刺穿他双腿大穴。

旋即,她欺身而上,迅捷绕到白衣身后,匕首紧紧抵在他颈侧。

眼看就能送他下地狱。

这秒毫之际,一支桃花却斜里袭来——

桃花尚沾着露水,它准确打在匕身之上,过分的气劲让李柔猛的松开手。

明明就差那一步!

“还请阁下手下留情。”

一道清徐嗓音传至李柔耳里,她迅捷与白衣拉开距离,朝那处看去。

只见白雾之中,缓缓走来一人,他身着红衣,戴着的萨满面具让他甚为神秘。

李柔看向他。

这人十分奇怪。

从神祝一开始,他便沉默着。

无论是选女使还是夷离毕之死,甚至薛红芙的刺杀,他都坐稳不动。

按照他的实力,薛红芙的手下劫持他时,他有绝对把握制那人死地,可为什么不?

若说他与白衣之间有龃龉,想趁薛红芙的手解决他也不是不可能。可为何,偏偏她快要把白衣打死了,他才出手?

“十七。”

这时,红衣上前走了两步,他挡在白衣面前,侧身道。“赵将军带兵打进来了,你先去天机阁,带走那件东西。”

红衣意有所指。

白衣却不愿,他双目暴睁,被踢飞武器后,他恨不得把李柔挫骨扬灰!

“走。”

“十三哥!”

“你还不清楚吗?”红衣余光撇向白衣受伤的双腿。“她要留下你的性命。”

白衣又焉能不知?

她招招皆制住他双腿大穴,摆明是切断他逃命的后路。只是,白衣并不服气。

他先前被薛红芙耗了内力,又与她轮番消耗,才让人有可趁之机。

“你难道忘了大哥如何吩咐你的?”红衣冷道。“还不快去!”

白衣握紧拳头,压住内心汹涌怒意,终是迈开腿,他收回桃花绯剑。

飞身离开之时,不忘瞪了李柔一眼。

煮熟的鸭子怎么能让他飞走?

反应就在一瞬间,李柔足尖蹬地,飞身便想取白衣性命,怎料一道劲风袭来,红衣无声无响的来到她身后。

然,她左肩被人强力抓住,连同左臂被扳到后腰。她回首,右肘曲起往背后之人腰间大穴顶去,怎料背后之人巧妙避开,一手掌住她的右肘,借力化力,亦将她右臂扳至腰后。

一股强大的气场当头兜下,她挣脱不得。

“你!”

他武功好高!

不能被他抓到。

李柔只有这个想法。

说时迟、那时快,李柔抬起脚往后狠狠一踢,结实踹到那人小腿上,只听他闷哼一声,制住她双手的力气稍松,她反应迅捷,右手回旋,握着匕首往他喉间扎去。

但与此同时。

一只手稳稳扣在她纤细的颈上。

“你。”红衣站定原地,他低语道。“……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莫名其妙。

“右巡游要意欲何为?”

方才她伤了白衣,他若为白衣报仇现在就该杀了她,可他为何对自己并无敌意。

为什么?

“没什么。”

话音刚落,一阵风朝她眼目吹来,李柔微眯起眼。等她再睁开眼,红衣已然消失。

随着他消失,围绕在中庭周围的桃花纷落下来,李柔这才看到日月神山已乱成一锅粥。

各个殿阁皆有争斗,看起来是右巡游所说的兵士打进来了。

就在她转身之际,她耳边忽然传来声音。

“少将军,你在看什么?”

……

天机阁。

一进阁,白衣迅捷走至墙壁一侧,伸手移动烛架。轰隆一声,一道暗门缓缓开启。

他疾步跟了上去,方进暗道,两侧烛火窜的一声燃上,蜿蜒到最深处。

借着烛光,他顺着台阶一步步往下。约摸有半刻钟,他眼前豁然一亮,才止住步子。

行走的动静响起,四周墙壁亦亮出烛火,静静的照射这方阴暗潮湿的地牢。牢内关押数位青年男子,他们身穿大雍兵服,双手双脚及脖颈都被厚重铁链锁住。

他们眼神涣散,身上皆有伤口,伤口深浅不一,能看出是有人故意为之。

红衣的嘱咐犹在耳边,白衣不敢怠慢,他虽然很不服气刚刚的对战,但只能先依红衣所说,先把那件东西转移掉,还有——

他侧身目视牢狱,这些大雍兵留不得!

暗门一开一合之间,惊醒了牢狱里还有意识的几个人,他们睁开眼便看到行事急促的白衣,以及他肩上、双腿的血迹。

现在日月神山到处都是战场,厮杀声不断,被关在这里的兵士多少能感觉到异状。

尤其是白衣一反往常地跑到这里,又身负重伤,这外面肯定乱起来了。

“怎么,你小子老窝被人端了?这么迫不及待想要脱身?”有几个还清醒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亦看出白衣不会留他们活口,轻笑出声。“是不是待会要我们哥几个给你陪葬啊?”

“滚!”白衣怒不可遏,甩手即是一掌。

这掌来的又快又狠,那人喷出一口血来,还不忘嘲讽。“哟哟哟,生气了还?怎么了,被人打的喊你老母啦!”

“找死!”白衣目露凶光,他欲再拍一掌。

“十七。”

一声幽嗓再度响起,白衣回首望去,只见红衣男已身至这里。

“待会再处理他们。”

红衣从白衣身边掠过。

白衣点头,他迈步再行,进到最深处叩响最后一道暗门,走了进去。

红衣跟上。

暗室分左右两室,左边置物架放有各类兽皮兽骨,左边堆满各类画满符的卷册。

一束静幽的光照射在正中央。

白衣看都未看一眼,他快速掠过这里,从最左边暗室捧出一樽琉璃器。

器内发有点点绿光。

“十三哥。”

红衣并未回头,他问道。“你开心吗?”

“?”白衣不解。

红衣神态平淡,再问。“你开心吗?”

白衣朝他望去,红衣正好转过身来,四目交接之际,他似乎望见一瞳血红。

“十三哥,你的眼睛——”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眼前景物倏地扭曲开来,人不似人,鬼不似鬼。

顷刻间,他神魂俱惊,蓦地后退一步。

晕眩感兜头来袭!

他仿佛跌进无人之境,耳边听不到任何动静,再扬首,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

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可,不该的!

他刚刚还在暗室里,怎么会如此平静!

这里是日月神山,是他的地盘!在他的地盘里,怎么会有人不受他控制?!

白衣神思愈显,意识愈陷进更大的黑暗里,耳边终于出现别的声音。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可是我们从北契俘来的,大家想不想爽一把?”

“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北契贵族。”

“我要!”

“我也!”

“给我留下来!”

耳畔传来数声兴奋叫嚷,夹杂着怪笑猥亵之流,如江水倒灌全都倾在他的耳中。

白衣很清楚那种感觉。

那是深藏在他心底的噩梦,为什么、为什么会再想起那些事?

这,这只是梦,醒来!

醒来、醒来!

一声急促的粗喘似透过时光,朝他扑来。

“求求你们……”他的哀求透着惊惧。

不!

不是。不是。那不是他!

他没有被俘,也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被欺辱到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年!

他是十七郎,是这日月神山的左巡游,是所有人都惧怕的存在!

女人不听话,就杀了!谁让她们不听话,她们听话也得杀了,凭什么她们还能活着?一个被俘的女人不该受尽欺辱活该去死吗?

凭什么、凭什么她们要活着!

白衣只觉耳鼓暴开,脑中只有无尽的杀意。可,不该的!

他已经忘了,又因何记起?

“别怕,别怕,我会好好疼你的!”

忽地,他又听到那道猥琐声音,心魂大乱,他拿起桃花绯剑,朝那声音杀去。

过去了,已经过去了!

他现在是十七郎!

那个秘密,他绝不允许被其他人知道!

绝不!

白衣挥剑之际,却觉身上一痛。他还未理清这痛意何来,就又听到别的污言秽语。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北契的贵族!用着就是舒服哈哈哈这天门关咱打下来就是好!”

他再挥剑,身上再一痛。

这时,耳际传来一道略显沧桑的声音。

“来,过来。”

眼前景象忽变,白衣恍若回到那方营帐里。他被人扔在塌前,手脚均被铐住。

那人遥遥坐在最上方。

“你长得很好看。”

耳际倏地传来那道声音,白衣心魂俱裂,被他藏在心底许久的记忆猛的苏醒。

那段最不想记起的记忆。

袭来。

“把你的衣服,全都脱了。”

“你这般听话,我倒是舍不得了。”

“吃。”

“好孩子,做得好。”

好孩子……

记忆来的更沉很重,眼前景象越发诡谲扭曲,他似乎看到了很多人,又似乎谁也没看到。人人从他身边掠过,不回首不停留。

只有!

只有……桃花!

桃花灿若明霞,直冲他而来,白衣再也承受不住这蛮横的记忆,手中绯剑滑落在地。

他亦躺倒在地。

一瞬,有人来到他身边,低语问他。

“五年前,这日月神山发生了什么?”

“薛紫楹,为了什么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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