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听你母亲说的吧?”萧圣人缓声问。
陈太妃僵坐在宴席上,已是六神无主的状态,此时连忙跪地道:“妾身……妾身没有……”
皇上李宏略带着紧张,笑道:“九弟错了,父皇说,民为社稷之本,天下不是君主的,不是任何人的,是万千黎民的。”说完,小心地瞥向萧圣人。
此时萧佩云的琴弹完了,萧圣人才看向萧佩云,再次一笑:“佩云果真聪慧,这琴才学不久,就能弹得这么好。”
看她的样子,似乎此事已经按过去,昭宁不由与身旁的宜安公主对视一眼,眸中都露着紧张与局促。
宴席又过了一会儿,陈太妃终于从惊慌中恢复了些神智,不敢再坐下去,带着九皇子向萧圣人与皇上请辞。
皇上允了,陈太妃便牵着九皇子离去,五岁的小孩子明显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却能感觉到气氛的不对,乖乖将手放在母亲的手心里被牵着,并没有打闹。
昭宁心里总有些不安,直到两刻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不安来自何处。
有内监来报,说九皇子因在水边玩闹,不慎坠入洗砚池内,陈太妃救子心切,也跳入洗砚池内,结果池水太深,两人都不会水,等会水的侍卫赶到时,两人已溺毙在池中。
萧圣人叹声道:“洗砚池附近的守卫,怎么如此大意,都罚俸半年吧!”
“是……”内监回。
“至于陈太妃和俞儿,吩咐下去,好好安葬。”萧圣人说完,看向萧和裕,“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萧和裕笑着回话,宴会继续,就好像刚才的事只是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昭宁默然看着面前的酒杯,眼前浮现出九弟稚嫩的面孔来。
这不是第一个被萧圣人杀掉的皇子。
父皇驾崩之后的第五天,萧圣人就处死了贬谪于孝县的吴王李陟,那是父皇的长子,虽因惹怒父皇而被贬,但远不到处死的地步,父皇大概也从未想过要处死自己的儿子。
随后是曾与萧圣人争宠的贤妃,因在宫中设压胜之术而被处死。
现在,又是第二个皇子,第二个妃子。
如果她昭宁不是先皇后的女儿,不是身后有薛家,大概也会因为一件这样或那样的小事触犯到萧圣人,然后被轻而易举除去吧。
若父皇能看到如今萧圣人的狠辣,当初还会给她那么多的宠爱,那么大的权力吗?
昭宁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无论是吴王,还是九皇子,她都不太熟悉,但那些人终归是她的亲人,眼见亲人一个个离去,她很难受,却毫无办法,毕竟,她也自身难保。
酒宴之后,昭宁就随李纪一起出了宫。
李纪立刻吩咐身旁随从:“去一趟卫国公府,让他马上去楼外楼,给他相媳妇了!”
随从立刻领命而去,昭宁在一旁听着,瞪了他一眼。
李纪笑道:“好了,那家伙喜欢骑马,骑得又快,应该很快就到,我们快走吧。”
昭宁不出声,只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往楼外楼而去。
到楼外楼,东方陌竟已候在门口,见了两人,下马道:“公主,郡王。”
李纪也朝他道:“不敢不敢,你现在是国公爷,我也就是个闲散公子哥儿。”
他们说着客气话,但态度却是轻松的,东方陌也极少与人这样亲近,昭宁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没说话,径直往楼上而去,让店小二给开了个雅间。
李纪与东方陌一同进来,随后朝东方陌道:“话儿我都给你说了,但你之前态度确实不好,现在自己遇难了才来找别人,人家肯定不高兴是不是?但公主向来温柔善良、通情达理,好好认个错,她不会太为难你。”
昭宁以手肘半撑在桌旁,没什么好脸色,只是静静看着李纪,李纪说完,朝她一笑,便道:“好,我走了,你们细聊。”说完就叫了宝歌一起退出去,将门给二人带上。
她坐在房中正堂下的桌案旁,东方陌往里走了几步,没在她下首坐下,只是站在一旁,也没开口说话。
比起李纪来,他确实沉默寡言许多。
店小二进来,给二人送来茶水再退下。
昭宁才道:“卫国公不坐下说么?”
东方陌便在她下首坐了下来,半晌,一脸肃色道:“静慈庵之案,已交由京兆尹与禁军一同协查,今日北衙禁军统领已同我提过此事,大概明日会有人找上公主询问当日情况。”
“知道了。”昭宁回答。
估计现在许多与案件相关的官员都知道了静慈庵之事,只等这消息慢慢传开了。
东方陌此时又说:“之前是臣不识抬举,还望公主恕罪。”
昭宁回道:“卫国公言重了,国公军功盖世,本就有拒绝的资本,如今卫国公愿意选择我,是我的福气。”
“公主……”
昭宁一笑,回道:“我不是说酸话,是真心实意。”
东方陌一时没了话。
昭宁继续道:“既然卫国公觉得我比新城公主好一些,而我,当然也感激卫国公破了昨日的圈套,卫国公令人景仰,能做我的驸马,我自然愿意。”
东方陌没有看她,坐下后,他一口茶也没喝,坐得笔直,此时更是神色肃穆,说道:“那等时机成熟时,臣便奏请皇上和圣人,请皇上与圣人赐婚。”
昭宁摸着手中茶杯,轻轻“嗯”了一声,不由自主,就多了几分柔婉在里面。
“那若是旁人问起,臣如何与公主相识,臣便说……是臣仰慕公主倾城之姿,所以才……”
“就说是卫国公在玄武街救了我,我心生爱慕,这才主动邀约,以免旁人说一些不堪的话,有辱卫国公清名。”昭宁道。
朝臣主动勾缠公主,有攀龙附凤、妖媚惑主之嫌,要是她主动去缠朝臣,顶多是一些行为放浪的传言,反正大周公主名声也不怎么样,她也不当回事。
东方陌似乎还要说什么,欲言又止,最终却没说出口,像是默认了。
他没再说什么,而昭宁心里还放着一件事,想了片刻,开口道:“卫国公可知,新城公主是如何骗的我?她让人假造了一张字条给我,约我去静慈庵见面,我信了,因为那字条的笔迹是……是……”
她想说是顾清允,却又有些说不出口。
但她早已决定好,既然要嫁给眼前的人,就要和他说清楚自己的事,她和顾清允有过五年婚约,也有五年的……未捅破窗户纸的情愫在里面,所以看到那张字条时她就信以为真,从而上当。
但经过这件事,她才算真真正正认清了现实,绝不会再和顾清允有什么牵扯,也不会再抱什么幻想。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作出自己应有的坦白和承诺时,东方陌回道:“公主的事,若有为难之处,不必同臣说。”
昭宁抬眼看向他。
他一张脸毫无表情道:“此桩婚事,公主与臣皆是为形势所迫,并非真有男女之情。所以公主之事,臣不会过问,也无心过问。”
昭宁突然觉得,其实这东方陌比起徐铸久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徐铸久是狂妄,而他则是冷漠,两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甚至徐铸久还好一点,看得出来他是迷恋她、想娶她而据为己有的,这东方陌呢?
他对她不在意,没兴趣,而且还会明白告知。
是她自作多情了,她以为他们成婚虽是无奈之举,却也该诚心以待,毕竟未来是要荣辱与共、相伴一生的人,但很显然,她想多了,人家不是这么打算的。
她笑了笑,回道:“好,如此,那多谢卫国公了,卫国公之事,我也不会过问的。”
东方陌朝昭宁颔首。
其实,他当然再清楚不过的。
她中计的原由,她和顾清允的事,她被顾清允背叛后的伤痛,一切他都知道。
前一世,直到许多年后,这种伤痛都不曾被抚平,哪怕提起那个人,都会让她沉默许久。
他不愿她勉强提起,不愿她揭开心口的伤痛给自己看。
此时她才中计,才要承担那么多的浪荡骂名,也要被迫嫁给不愿意的人,心里自当难受,但……他什么都不能做。
房中一片静默。
至此,昭宁觉得两人没什么好聊的,起身离座,径直出门去。
东方陌在她后面出门,两人到大厅,便见李纪坐在那里等着。
见到两人,李纪有些意外,上前道:“这么快?”
昭宁没回话,他不由看向东方陌,低声问:“没谈成?”
东方陌看看昭宁,回道:“公主同意了。”
李纪松了口气,笑道:“那你们怎么一副谈崩了的样子?既然成了,那不就是小两口了嘛,多少得亲热一点。”
东方陌没说话,昭宁说道:“纪表哥,时候不早,我先回宫了。”说完,看一眼东方陌,道:“卫国公,告辞。”随后头也不回下楼去。
李纪躬身相送,隔一会儿起身,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东方陌,问:“你得罪她了?”
东方陌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待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才说道:“娶公主,本就是对公主的得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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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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