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信鸽飞入东方陌窗台前,他将上面字条取下,放飞信鸽。
“新城公主今日有行动。”
纸上只有这一行字,但他窗间的桌上,已摆了其他三张字条。
“顾清允一切如常。”
“虎字营禁军十八日换至西八坊巡逻。”
最后一张的内容是昨日从万景宫传出来的:昭宁公主丢失一件肚兜。
东方陌将这几张字条放在一起,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
已知,新城公主有圈套,与公主和顾清允有关;已知,顾清允三日前上香檀书院侍讲,一切正常;已知,新城公主联系过京兆府、禁军;已知……公主不见了一件贴身衣物,而这件事八成是小榴做的,这不是意外,而是这圈套里重要的一环。
后来,他想起来顾清允所在的香檀书院就在西八坊。
虎字营便是萧家人掌握,也听命于新城公主。
他们在西八坊重合,所以圈套的地点就是香檀书院?那里他早派人去盯着顾清允了,直到现在,一切正常。
但他们今日便会有行动。
东方陌想来想去,并不放心,决定亲自去西八坊走一趟。
他将几张字条收好,才转身,便想起上次公主直接进他卧室转了一圈,还看了他书桌上的字。
于是他索性点燃烛台,将几张字条烧毁,这才出门去。
西八坊是京中最大的书院香檀书院所在之地,旁边有一条茶楼街,一条专卖书籍字画的书斋街,还有大量学子租住的民宅,这儿大部分时间都是静谧的,似乎连街边银杏都带着几分书卷气。
东方陌在几条街上走了一圈,并没有异样。
等到他民宅附近时,一名挑担子卖糖水的小摊贩靠近他,轻声和他道:“将军,那两个蹲在地上的闲汉是军营中的人,他们在此守了一个时辰了。”
东方陌瞥了眼那两人,两人装扮得并不认真,鞋子都没换,且从体格蹲姿便能看出那确实是军营中的人。
或许,正是虎字营的人。
而这里,也正好是顾清允的住处。
朝中许多官员都出自于香檀书院,所以香檀书院也会请他们或依靠他们的关系请在朝官员到书院讲课,这些讲课的官员若嫌回家太远,就会住在香檀书院的客舍,这条街,便是客舍后面的街道。
东方陌从自己所知的诸多线索里,大概猜到了,此中关键,一定就是顾清允的住处。
就在这时,那两名闲汉从墙角站了起来,一人紧紧盯着才从巷道口出来的一名背着包袱的瘦小男人,一人早已往街头快步走去。
东方陌立刻道:“他去送信,拦住他!”
“是!”小贩立刻挑着担子脚程飞快地朝那跑走的闲汉追了上去。
瘦小男人低头就往另一条巷子走,要去往更热闹的茶楼街,混入人群中,扮作闲汉的另一名军士立刻上前,在后面尾随了一段路,发现援军迟迟未至,而瘦小男人又快要离开,便上前去将他拦住。
瘦小男人十分警醒,立刻便换了方向想要脱身,闲汉一把抓住他,两人缠斗起来。
东方陌在一旁静静看着。
闲汉似乎对瘦小男人背着的包袱很在意,一会儿就想去抢,瘦小男人则努力护着,直到发现这闲汉颇有些武功,他完全不是对手。
于是这人当即立断,一把扔了身后包袱,转身去逃命。
闲汉忙去捡了那包东西,又看看街头方向,还未见援军,只得神色焦急去追瘦小男人。
便在此时,东方陌戴上背后的黑纱帷帽,飞身上前,一脚踢倒闲汉,在他倒地不起之际拿走包裹,然后往前追去,在小巷中截住那瘦小男人。
若他没猜错,这是个窃贼。
这窃贼只是灵活、警惕,身手还不如外面的军士,他轻而易举将其制服,抽了短刀抵在他颈前道:“在香檀书院客舍偷的东西?”
窃贼脖子冰凉一片,遇到这样的高手,早已吓破了胆,战战兢兢道:“……是,是是……”
东方陌又问:“身上还有赃物吗?”
“没,没了,大侠饶命……”窃贼哀求道。
此时外面传来禁军的声音,料也知道是虎字营禁军到了,东方陌在他身上搜了一圈,确实空无一物,便收了短刀,冷声道:“滚。”
窃贼惊魂未定,回过神来,扶着墙就往前跑,东方陌则跳到身旁屋顶,自屋顶上穿行而过,再落地时,已到了另一条小巷。
他在墙根下将那包东西打开,果不其然,是顾清允的衣物。
这衣物里,有一叠换洗衣服,一只玉佩,几粒碎银,一包薰香,一把折扇,而在那几件衣服叠放的中间,夹了一只女子的贴身小衣。
乍看见这样的衣物,他不由就惊了一下,只觉包裹在发烫似的想立刻松手,但转而便想到,这也许就是公主丢失的那件肚兜。
街道上,禁军已抓到了那名逃走的窃贼,正分了几队要搜寻赃物,东方陌将那件肚兜拿出来塞入怀中,扔下顾清允的包袱,出了小巷。
很显然,这就是新城公主的目的:让禁军巡街时抓到一名小偷,那小偷刚从香檀书院的客舍偷了东西,被禁军人赃并获。
这本是件小案,但查赃物,便能知道顾清允与一女子有染,宫中的东西与民间决然不同,一眼就能分辨出,再追头溯源,就能发现那是公主的东西。
这就是新城公主的,“你等着看”。
他没想到,上一世虽狠毒,却与公主毫无纠葛的新城公主因为自己,而盯上了她。
这种阴招防不胜防,如今只是毁她名声,坏她婚事,以后呢?
按前世,新城公主因好淫,而在两年后死在自己男宠之手,他之前觉得她短命,并未在意,可这一世,他却嫌她命太长。
回到自己房中,他放下帷帽,将怀中小衣拿了出来,一会儿觉得不合适,立刻将小衣放在了床上。
可这样让她的贴身衣物放在他的床上,更让他觉得亵渎,于是心中一惊,立刻点燃烛台,将那小衣拿了过来,要将它烧掉。
这样是最好的,再也没有任何危险,也不会生出任何事端。
可是……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掌一点点打开,那件小衣上的粉白花朵也慢慢打开,整件小衣在他面前展平,如同花儿在他手中绽放一样。
上面所绣,不是牡丹,不是并蒂莲,是一种他见过,但不知名字的花,粉白的莲花似的花瓣,绿色的花萼,黑色的细枝,浅黄的布料,清新中透着高洁。
一瞬间,他只觉得炙热难耐,血气翻腾,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忘记。
那柔滑的衣料上像是有魔魅,让他久久看着,竟挪不开目光。
直到许久,他才得以再次抬眼,看向面前的烛台。
是该烧掉,可是……他似乎作不出这个决定。
烧活人的衣物,应是不太好吧?
所以,不能烧,万一对公主有什么影响呢?
从不信鬼神的他,突然这样想。
对,鬼神之事,的确玄虚,但他重活一世也不得不信,的确有这样玄虚的事。
他想了想,走到床边要将这小衣放在枕下,但转念一想,床上、枕下,是最不安全的地方,随时会被下人发现。
那要不然,放在服箱里?
但也不像话,一来还是容易被发现,二来容易弄不见。
房中陈设极其简单,唯一有锁的地方,便是书桌旁的柜子,可难道将这小衣放在一堆文书之旁?
正犹豫时,门外响起陈伯的声音:“将军,昭宁公主来了。”
东方陌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的幻听,不由问:“谁?”
“昭宁公主。”陈伯又道。
东方陌惊了一下,看看自己手中她的小衣,整个房间转了几圈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收藏,眼看时间不多,正要压在枕下,外面已传来昭宁的声音——
“东方陌,怎么,我来得不是时候?大白天打扰你睡觉了?”
随后便是轻盈的脚步声,他立刻将小衣重新塞入怀中,房门便被宝歌打开。
宝歌语带讽刺道:“卫国公好大的派头。”
因为知道他与新城公主去打猎,又对自家主子不怎么热络,如今还久等不应,宝歌便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
东方陌早已正了神色,面无表情从房中缓步而出,到门口,微低首道:“公主驾到,未能远迎,还请公主恕罪,不知公主有何事吩咐。”
昭宁已经自行闯了进来,又有宝歌在前酸了他一句,此时自己便当个好人,态度温和道:“尚衣局制好了喜服,我拿来给你试一试,若有不合适或是不喜欢的,可以让人去改。”
说罢,后面宫人呈上来一只托盘,上面整齐叠放着一件大红新郎官喜服,一顶黑底镶金发冠,旁边是织绵镶玉的腰带,以及厚底缎面革靴。
那一袭烈焰般惹眼的红,让东方陌心中不由一怔。
婚礼一事,第一次与他离得这么近,让他不得不确认,他真的将要成婚,与公主成婚。
转而,他再次想起悄静无声、正躺在他怀中的那件她的贴身小衣。
原本暂时平息的热血,再次沸腾起来。
“卫国公?”
“东方陌?”
昭宁连喊了他两声,他才缓缓将目光移到她身上,“臣在。”
她问:“如何?你不想试?”
东方陌再次看向那喜服,隔了很久才道:“先前尚衣局问过臣尺寸,臣想,大概合适。”
“可喜服一事,非比寻常,当然要提早试好,若等到婚礼当天再发现有什么不合适的,可就没时间改了。”昭宁说道。
她虽好心解释着,但心里已生起了一阵无名火。
为什么他要这样一副不情不愿的态度?
为什么他似乎忘了,是他在静慈庵主动提及要娶她的,也是他在皇上跟前向她提亲。
弄得好像是她巴着他一样。
好吧,她确实巴着他,但婚事已定,他这样也太气人了些。
在她不满地注视下,东方陌极犹豫地伸手,从宫人手中接过那一身喜服。
站立片刻,他拿着喜服进了房,然后再次关上门。
昭宁在门外朝他不满地瞪眼。
而门后,他仍看着那喜服发呆。
隔了很久,他才到床边,将怀中藏着的小衣拿出来,小心压放在枕下,随后才解下外衣,将那身喜服换上。
出自宫中的东西,华丽无比,由于花纹繁复,做工精巧,连拿起来都比别的衣服重。
房中只有一面小铜镜,他一一穿戴好,走到铜镜前,看向镜中。
一身红衣的他,竟添了几分艳色,脸庞都在那大红的映衬下更白了几分,但又让他觉得陌生,似乎镜中的他不是他。
其实,娶公主这件事对他来说更多是当下最好的选择,只有这样才能护下公主,也保全自己,至于做公主的驸马,他从未细想过,因为不敢。
公主嫁他,是因为别无选择。
他也知道,顾清允并非不爱公主,只是公主与仕途,他选择了后者而已。若以后萧圣人覆灭,公主翻身,她仍然能将他夺回来。
到那时,无论公主是与他一生一世,还是让他俯首帖耳,都是她的自由。
这才是自己对她的初衷,而不是趁虚而入,用自己眼下的优势将她占有。
他伸出手,缓缓抚着这喜服上繁复的金钱刺绣,怔神半晌,最后将腰带解下,脱下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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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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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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