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起见，晏临不会自讨没趣，冒着被疑心挑拨父女感情的风险，冒然在珉月面前谈承德皇帝的不是。

他淡声道：“越国国主修书，请大邺国皇帝为越国皇子在邺国择一佳偶，大邺皇帝欣然同意，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与他，这是何等的友善与尊荣。事到如今，你我的婚约已不止是儿女私情，更关系到两国邦交，皇室体面。我个人想法在其中如何，实在不足为道。”

只要珉月不傻得过分，就能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就算不满意，你我能反抗么？

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何况只是一桩婚事。巩固邦仪的高帽子已经扣下来，戴在我们的头上。

成婚，便是成仁。

珉月轻轻颔首平静道：“我明白你的顾虑。”

她将最后一点茶水饮尽，调开视线，看向窗外：“都说至高至明是日月，至亲至疏是夫妻。你我成为夫妻固然势在必行，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看来都无法改变。但如何做夫妻，是亲是疏，还是可以凭自己心意拿捏的。”

晏临浓密眼睫下，终于微起波澜，目光微妙，似有意动，“你的意思是……”

珉月淡然笑了笑，“感情的事，总归是你情我愿才能百年好合，不然只能凑合着过。如果你喜欢我，愿意我成为你的妻子，此时此刻绝不会用各种话来搪塞我，而是欣然表示自己对赐婚这件事情有多欢喜，期盼着你我成婚那一天到来。”

晏临默着脸，没有否认。

为了尽快表明立场，珉月选择坦白，“其实我问你心里面的想法，不是要知道你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娶我，而是希望成婚后即使做不到情投意合，也可以求同存异。”

“如何个求同存异法。”晏临心中有一丝意外。

珉月认真看向他：“与其做一对怨侣，不如当一对朋友。既然彼此都是联姻的受害者，就不要互相伤害了。我认为，我们成婚以后的日子，可以就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朋友那般相处，互相尊重，互不打扰，名为夫妻，实则各过各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是来嫁给你的，是来和你做朋友的。

晏临轻牵了下嘴角。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草包公主天真得有点可笑，在可笑之中，还有那么点可怜。

她想得太简单了！

心急抱孙的承德皇帝，可不会高兴他和她有名无实，有朝一日必定返国的他，也不会允许她成为路上的绊脚石。

一个想要她闹出人命，一个想要她的命。

再加上“梦死”之毒，她至多还剩下一年寿命，一个没有多少余生可言的人，谈何从长计议？

将死之人，多说无益……

晏临眼底冰冷，操着温存语调，拱手和声应下：“晏某听来觉得可行，就依公主所言。”

“所以……现在我们是朋友了！”

自觉今日办事顺利非常，未来的生活如同拨云见月终于有了起色，珉月心里面高兴，端起另一碗分好的茶：“那我们就以茶代酒，一言为定，我先干为敬！”

眼看着珉月豪气干云，动作不怎么优雅的干掉一碗茶，晏临眸光微动，慢条斯理的，将自己那碗也喝得见底。

茶喝得太多太急，难免滋味寡淡，斋饭又一直没有送进来，珉月将食盒从身侧捧上几案，殷勤推销她的得意之作。

“这种糕点叫做蛋糕，公子尝一尝，看是否合口味。”

晏临静观她动作。

珊瑚早传递过消息，此次赴约珉月公主会带亲手做的蛋糕送与越国质子，他已有心理准备会收到，虽然不喜，面上出于礼貌，还是要配合着做出点意外和赞美的样子。

“蛋糕？在下之前从未听说过，可是邺国宫中不外传的特制秘方？”

“那倒不是。”

珉月低头解包袱，头发向侧边滑落，露出精巧圆润的粉色耳坠，脖颈白如脂玉，“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带着大家一起试着做，没想到成功了。”

“想必味道甘美非常。”

晏临随口夸赞了句。

承德皇帝赏赐的那盒蛋糕，打开看过后，除了嫌弃还是嫌弃，不好明目张胆弃于宫中，回萧府后随手给了开门的袁山，此时此刻，想必已经进了袁山的五脏腑。

当同样的食盒出现在眼前，金线牡丹如意团纹盒盖再次掀开，他漫不经心移去目光。

和那日切得大小不一的小方块不同，盒子里静静躺着几块色泽金黄的糕点，形状质朴可爱，散发出诱人甜香。

“鸭子。”

晏临眉头微挑。

“是不是很可爱？”

珉月面有得色，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她没想到找到的工匠那么给力，短短几日，便将画好的模具做好送来。模具材质精良，手艺精湛，居然还挺好脱模。

璎珞曾经劝阻过，说晏临公子那样温润如玉的公子，更喜好风雅之物，送花送葫芦形状的蛋糕寓意都比鸭子好。

奈何珉月就是喜欢鸭子萌萌哒模样，一意孤行。

晏临唇角微弯，“确实别有童趣。”

“不仅好看，还很好吃呢！”

谈到做吃的，是珉月的老本行了，打开了话匣子就滔滔不绝：

“我在里面用了桂花蜂蜜，所以有桂花的香味，也试了松子糖，但是味道不太搭，等以后时节到了，还可以试试荔枝味的。哦对了！要是加入豆沙、茶粉也各有风味，可惜还没有摸索出合适的配方。”

其实豆沙、茶粉已经试过，卖相不尽如人意，用来送礼差了点意思，所以这次带来的是蜂蜜蛋糕。

珉月将食盒往晏临眼皮子低下推，“公子尝尝。”

晏临不是重口腹之欲之人，将蛋糕赏给袁山的举动，多出于不食嗟来之食的自尊，听珉月娓娓道来后，多少能感觉到是用心准备的礼物，再加上外观新巧，心里最后一点抵触烟消云散。

在珉月期期艾艾的目光中，他捏起一块蛋糕。

此时还未有将糖精制的方法，蛋糕里放的蜂蜜量刚好，既弥补了饴糖甜度不足的缺憾，又增添了花香果香，混合烤制后的焦香，入口便让晏临在味觉上得到了惊喜。

他蓦地想起珊瑚从宫里传递出来的消息。

十五日，珉月公主欲做蛋糕送与越国质子，明月阁内众人分食蛋糕。

十六日，明月阁众人学做蛋糕，成品皆不尽如人意。

十七日，珉月公主调整配方，璎珞、茵陈两人成功，其余人失败。

十八日，珉月公主亲自指导，大多数人成功，稍有瑕疵。

十九日，亲手烤制成功第一块蛋糕。

……

连续多日，皆是如此，再有涵人的雅量也忍无可忍了。

他冷声问影二：“你这回到底送了个探子过去打探消息，还是个蹩脚厨子，每天只知道帮忙做点心。”

影二面带羞愧，显然也没想到珊瑚会这么不靠谱，为了属下事后不要因为触怒主子被送走，解释道：“咱们的人女的少，临时找人去顶宫女的缺，调/教得还不够。等这次出完任务回来，属下定教她好好做事，往后不负主上所托。”

如今看来，珊瑚行事，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荒唐不知轻重。

“的确不错。”

晏临真心实意夸赞，“可以用做茶点，和其苦涩之味。”

果然好吃的能拉近人与人的距离！

珉月张了张嘴，正想将话题由此发散，和晏临讨论一下茶的品类与茶点之间的搭配，肚子不配合的发出声响。

室内一瞬静谧。

珉月耳根发烫，窘迫得低了脑袋，小声抱怨道：“咱们来了这么久，那个斋饭……怎么还没有送进来。”

晏临嘴角微翘了下，提醒她：“我记得公主进来时好像吩咐过，没有你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进来。”

“哦……对！”

珉月恍然大悟，侧过脸，高声呼喊璎珞名字。

当门重新打开后，一道道斋菜随之送了进来。

两个不怎么熟的男女在一起吃饭，边上又有几双眼睛盯着看，反而没了刚才独处的自在，就算聊天也是你客气我客套，纯属尬聊。

随便吃了点东西，珉月看了眼窗外天色：“公子请慢用，我还要去大殿礼佛，先行一步。”

晏临跟着站起身：“在下送公主一程。

“不用，公子再多吃点。”

生怕晏临跟在后面，会将尴尬延续下去，珉月掉头就走。

晏临视线落在没有拿走的琼落花上，喊住她：“这花……”

“送给你了……”

珉月头都不回，大方地摆了摆手。

她想得很简单，璎珞说晏临公子从前出行甚至会引起轰动，掷果盈车鲜花满地，那么她初次见面，随手送他一捧花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完全没有理解到，在她脱口而出那句“送给你了”后，晏临顿生出的困惑。

不明所以的璎珞在旁边抿唇偷笑。

她原本担心如果珉月不满意越国质子，冲动之下会任性，做出什么事情影响到婚约，又引得承德皇帝盛怒。

“看来公主很是欢喜晏临公子。”

“何以见得？”

珉月抬眼睨她，神色淡然：“我看晏临公子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谈不上喜欢，也没有讨厌。”

璎珞轻咦了声：“那为什么……公主要送他琼落花？”

“不能送吗？”珉月顿住脚步。

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璎珞支支吾吾回答：“琼落花……不是……不是用来，求爱的吗？”

珉月瞳孔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