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阁。
在住得满满当当的后宫里,珉月公主能拥有这么个位置绝佳、绿树成荫的地方,可谓荣宠非常。
无它,靠脸赢的。
在承德皇帝这里,美色最好使。
皇帝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明月阁时,太医刚好看完诊,正在为珉月公主扎针。
承德皇帝怀疑宫婢照顾不周,直接拿璎珞等人撒气。
“贱婢!你们平时是怎么照顾公主的!前一阵子害她在荷花池落水,朕没打死你们已经网开一面,今天又害得她吐血,若是她有事,朕要把你们通通都杖毙!”
璎珞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预感大祸来临,死期不远,“公主昨日睡下后身体并无异常,今日刚起来就吐血了,奴婢们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这样。”
“可是中毒?”
承德皇帝目光阴郁。
皇宫之中,帝王特别忌讳下毒这种阴私事情,偏偏因为手段隐秘,素有奇效,又屡禁不止。
站立在皇帝身侧,珉月昏迷的始作俑者萧昱,面上波澜不起。
他对自己的手段有把握。
“梦死”乃是越国宫中密药,无色无味不留痕迹,银针无法验出,有假死之能,十五日之内服下解药可复生,不服解药则生机断绝,外面人根本没见过也不知道此药,事态紧急,为免被看出端倪,他才用在了珉月公主身上。
他之所以来看热闹的原因是,服药之人本应该没有丝毫痛苦,像做了场梦一样在沉睡中死去,不会有多余的痛苦和反应,而珉月公主到现在不但没断气,还吐了血。
果然,太医没有认出“梦死”。
“不像是中毒。”
结合宫中近期传闻,太医给出了另外的解释,“公主可能是因为思虑过重,或者被气狠了,急怒攻心,以至于血不归经,情急之下吐的血。”
这原因说出来,是让人信服的。
承德皇帝为众公主指婚,有人欢喜有人愁,反应最激烈的属珉月公主,她对出宫生活特别抗拒,为了不嫁人,连荷塘都跳了,怎么可能不思虑过重,怎么可能没被气狠……
屋子里面,除了真正的幕后黑手萧昱,所有人都以为,珉月今日昏迷,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承德皇帝要嫁公主,腾地方,纳美人。
但这锅,承德皇帝出于面子,不可能背。
他很快找到了替罪羊,右腿抬起,毫不怜香惜玉的将距离他最近的婢女踹倒。
“该死的奴才,侍奉公主没个规矩,把人都给气病了。来人,拖下去杖责八十。”
“璎珞姐姐!”
被拖出去的小宫女惨呼求救。
八十板子下去,不死也去掉半条命,以后残废了。
被呼到名字的璎珞瑟瑟发抖,身为明月阁里品级最高的女官,不要说替小宫女出言求情了,连抬头都不敢。
小宫女不懂事,她却是知道的,这种时候做主子的气性最大,压根不管对错,只要找个出气筒,谁撞上了都只能自认倒霉,
“你们几个,也有罪!”
承德皇帝狠狠咬着后槽牙,眼风扫过余下等人。
“父皇。”
原本躺在榻上,在针灸开始后已有些许意识的珉月,勉力撑开沉重眼皮,如羽如鸦的睫毛颤动着,幽幽然转醒,发出一声轻唤。
承德皇帝被吸引过注意力,面色稍缓,换了语气,快步走到床榻边温声问:“珉月,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
“疼。”
珉月委屈巴巴的,揪着承德皇帝描金绣龙的袖口:“好疼!”
“哪里疼?”
看见平时张牙舞爪,像只猫一样傲娇不可一世的女儿,用从未有过的神情向自己示弱,比什么撒气傲娇都受用,承德皇帝看向她的目光愈发怜爱。
“胸口疼。”
珉月哀然若泣。
眼泪汪汪纯粹是生理反应,胸膛里似乎有一团火,烧得她难受极了,连呼吸都艰难,像在被刀割。
没忘记刚才拼了命的睁开眼睛,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她缓了一会儿,攒了点力气,马上开口替自己的宫女求情:“父皇,儿臣求您不要罚她们,她们并没有犯什么错,平日里照顾的还算周到。”
萧昱眸中闪过异色。
这话说得,倒是和传闻中的不符。
承德皇帝儿子女儿众多,萧昱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将每个人脾性都了解清楚,之所以知道珉月,是因为承德皇帝最喜她容颜姣色,偶尔会在面前提起。
比如,幼年时,皇子皇女在冬至后第一个下雪日围炉茶话,诗词首尾接龙,每每到了珉月便要出岔子,前人说了句夕阳无限好,她憋了半天,腹中空空搜刮不出来,硬生生蹦出一句“好大的馒头”。
好大的馒头,嗯,好大的草包!
就算是美人,那也是个没脑子的草包美人。
对于萧昱而言,蠢是比坏更无法忍受的糟糕品质。
如果仅仅只是蠢也就罢了,偏偏在承德皇帝的纵容下,性子也养得骄横任性。萧昱是不觉得,十来岁便喜欢拿着鞭子抽太监宫女的女子,长大后性情能有多好,更不觉得母妃已不在人世,却还强出风头的公主,会一直受到皇帝庇护,安享太平。
她珉月公主长得再漂亮,和后宫里那些新人笑旧人哭的妃子处境其实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件承德皇帝的玩具。眼下这件玩具的新鲜劲差不多该过了,礼部侍郎陆温年那堪比母猪配种,荒唐透顶的提议,都能让承德皇帝把她拱手送人。
“父皇……您就饶了她们吧!”
等了会儿,见承德皇帝没有答应,珉月又低低喊了声,杏仁眼扑闪扑闪,泪珠要掉不掉,好似琉璃晶莹剔透,含在眼睛里。
承德皇帝征愣住。
他见过珉月骄纵的样子,明艳招摇当得上天之骄女,尊贵,傲慢,却远不及此时此刻的示弱动人心弦,像是拿了羽毛刷子在人心间轻挠,说不清楚那感觉是痒,是疼,还是麻,只想更得劲一点。
内心突然生出渴望。
珉月,你再……再对父皇撒点娇,父皇就答应你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只要掉几滴眼泪,说几句软话就能得偿所愿,听着外面打板子的闷响,小宫女声弱渐低的呼痛,珉月心里膈应得更难受了。
原身不愿意嫁人,是因为不想失去见到承德皇帝的机会,不愿意离开奢靡享乐的生活环境。
但她不同,作为魂穿者,与其在皇宫里提心吊胆的,生怕露出马脚,还不如出宫重新开始,建立新的人际关系,至少遇见熟人的机会少很多。
心里拿定主意,珉月柔声细语道:“儿臣已经想明白了,父皇想让儿臣嫁人,其实是为了儿臣好。虽然舍不得离开父皇身边,但儿臣一定好好听父皇的话,孝顺父皇,绝不再任性妄为。”
眼眶里含了许久的泪珠,终于扑簌滑落,挂在脸颊上,带着破碎感,极为动人心魄。
“她们都是我身边用习惯的人,父皇把她们都发落了,儿臣身边就没有人照顾了。即使来了新的人,短时间也没有她们细心周到。还请父皇开恩,让她们将功赎罪,板子什么的就免了,以后好好服侍儿臣就是。”
婚事……
承德皇帝意识慢慢回笼。
想起陆温年充满诱惑的提议,那点子在他心头还没捂热的爱女之心,瞬间被更大的热情扑灭。
珉月必须出宫!
必须嫁人!!
必须给他生出全天下最好看的美人来!!!
“那好,既然珉月开口求情,这些奴才朕就不罚了。”
承德皇帝嘴角上扬:“朕今日为你定了桩好婚事,越国皇子晏临,郎艳独绝,姿容殊色,和你极为相配。你好好准备一下,朕会要钦天监尽快择日成婚!最快的话,也许就在下个月。”
早结婚好,外孙和美人都来得早!
珉月:……
堂堂公主,成婚这种人生大事,这么草率的吗?
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够吗?
无人发现,人群之中,腰板挺得笔直的萧昱,再一次在袖子里捏紧了拳头。
他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因为承德皇帝的荒唐,生出弑君的念头。
天暖了,日子过得太安逸,是时候让南边的流民,北边的燕军,还有各地的藩王,都动一动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