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患难

亲兵吓得连抱拳行礼的力气都没了,只机械地重复道:“青,青青不见了,主子,失踪的人是青青!青青就是樊楚!”

宁子衿抬手就将桌上的杯盏尽数扫落到了地上。

他真想把这个来报信的狗东西碎尸万段。

但他宁子衿不是个懦夫,闯祸了就是闯祸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哪怕他此时此刻比跪在地上那头猪更像个笑话,更像个蠢货,也抵不过青青就是樊楚这个真相更让他来的愤怒。

他心心念念想要娶的人,居然是樊楚!

他自以为将对方了解得十分透彻,实际居然连人家的名姓都是假的!

他的那些心事……樊楚都看得明明白白。

宁子衿感觉像是有人往他脸上狠狠给了一巴掌,让他愤怒至极,又有点不易察觉的烦躁和茫然。

他愤怒,因为他丢脸丢到了南离去,因为他被他最自信能掌控的人给骗了。

他烦躁,因为樊楚能在北周藏那么久,都是他的责任。

他得和皇帝姐夫交代,得和顾北宸交代,往后他见了谁都得矮上一头。

他茫然……

因为青青是他唾手可得的奴隶,是他可以自降身份去求全的人。

可樊楚,是他永远也得不到的人。

哪怕整个北周都是他的,他也得不到。

从此以后他和樊楚最大的交集,只可能是在战场上。

宁子衿抿了抿唇,向顾北宸抱拳行礼,说出了自他到军营以来,最正经的一句话。

“请大帅下令,让我做先锋,攻破南离之后,要杀要剐,全凭大帅。”

顾北宸其实并不责怪宁子衿。

他也怀疑过“青青”,但他从没想到那样一个行为举止完全就像一奴隶的人,那样一个能对他说跪就跪的人,会是樊楚本人。

若他早就知道,哪怕宁子衿用自己的命挡在前面,他也会杀了“青青”。

但不怪是不怪,宁子衿确实是犯了大错,他也不会把自己的先锋军,交到一个纨绔的手中。

“前线危险,小侯爷聪明,还是负责更重要的右翼吧。”

这种再明显不过的嘲讽宁子衿居然也生生忍了下来,并且乖乖地听从了顾北宸的安排。

这种表现终于让顾北宸多看了他一眼。

他不知道宁子衿的胆子究竟有多大,也不知道宁子衿的性子究竟有多偏执,可以支撑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潜进南离,只因为一个简简单单的念头。

宁子衿的职不能撤,那名新将也因此躲过一劫。

偏偏就是因为躲过了这一劫,让这名新将阴差阳错丢了性命。

他不够聪明,却意外的晓勇,天生适合做前锋。

两军对垒,南离城门紧闭,久攻不下,北周什么法子都试了,就是逼不出南离一个人来。

最后的攻城之前,这名新将御马上前,竟将樊楚卧底在北周军营做军奴的事情喊了出来,还说出了樊楚对顾北宸行过拜主之礼,字字句句,腌臜至极,难以入耳。

骂南离人,南离人可以毫不在乎,然而骂樊楚,实在是触了他们的逆鳞。

而数月来风雨不动的守城官兵居然真的因为这样浅显低劣的激将法躁动了起来。

无数人向守城将军请命,出城应战。

南离的守城将军是樊楚最出名的几名部下之一,也是一名女将,名叫荆蘅。

如果说段勖是对樊楚足够忠诚,唯命是从,那荆蘅就是真真切切将樊楚当成了自己的信仰。

此时听着这名新将对樊楚的辱骂,荆蘅牙关紧闭,指尖狠狠掐进掌心,生生掐出几道鲜血来。

只有这样,才能强行压下她想要飞下城墙,与此人不死不休的**。

荆蘅看着新将的眼神逐渐阴冷的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有一名士兵小声问道:“樊将军,真的像他说的这样,做过北周的军奴,向顾北宸行过礼吗?”

众人皆对其怒目而视。

而荆蘅更是果断,她头也不回,拔出腰间长剑,便向开口的这名士兵刺去。

荆蘅天生神力,这一剑力如山倒,别说拦,恐怕来几个,剑下便能多几个人头。

但这一剑真的被拦下了。

樊楚横刀向前,只用刀背便挡住了这一剑,紧接着,她手下用力,刀身翻转,将荆蘅的剑弹飞了出去。

荆蘅剑都来不及捡,便先向樊楚行礼。

“将军!”

樊楚没有开口让她起来,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从没说过,你们的剑,可以对着自己人。”

荆蘅毫不犹豫地认错:“末将甘愿领罚。”

樊楚走向城墙,那面诡异的面具渐渐进入所有北周人的视野。

血日当空,狼烟四起,衬得樊楚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鬼刹,看得北周兵将毛骨悚然。

那名新将吞了口唾沫,当意识到自己竟然对樊楚产生了恐惧之时,他恼羞成怒,大喊道:“XXX的娘们儿,你连脸都不敢露吗!”

樊楚看着他:“你刚刚说,我曾认顾北宸为主?”

“老子没说错!樊楚!敢不敢把你的面具摘下来,让我北周的儿郎们认认,那妖艳水灵的女人是不是你!”

樊楚缓缓向后一伸手,接过了段勖递上来的弓箭。

她张弓搭箭,对准了那名新将。

新将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但他还是强撑着叫喊道:“你有种就射!老子动一下,老子跟你姓!老子今天就用自己的血,为我北周铁骑祭旗!!”

樊楚面具下的唇角微微一勾。

下一秒,她箭锋突然转向顾北宸,箭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而出,直冲顾北宸而去。

箭尖所指,正是顾北宸上次被她伤到的手臂。

顾北宸眸子狠狠一缩,自马背上翻身而起,躲过了这一箭,但因伤情未愈,他动作有些迟缓,被这一箭划伤了耳缘。

新将喊出的士气,顷刻间烟消云散。

全军皆静,樊楚用了内力,将声音传至百里之外,语气平淡,却比新将的叫喊更加轻蔑侮辱。

樊楚:“这样的主人吗?”

南离士兵的叫喊声瞬间响彻云霄。

“顾北宸!不够格!”

“顾北宸!不配!”

“废物顾北宸!废物北周兵!”

“黄毛小儿,你连受将军一箭的资格都没有!好好活着吧!像条癞皮狗一样活着吧!”

“想看将军的面容,你也配!”

樊楚已从城墙上消失了。

混乱之中,荆蘅不知何时举起了弓箭,向那名北周的新将射去。

寒芒掠过,这箭重如千钧,稳稳刺入新将喉头,将他从马背击下,如蚊蝇一般被钉进了地面。

所有前排的北周士兵无一例外看到了新将死不瞑目的样子,耳边则响彻着荆蘅顽石一样冷硬的声音。

“辱我将军者,死。”

“死!”

“死!”

“死!”

顾北宸厌恶地扫了一眼新将的尸身,抬手下令:“攻城!”

“冲啊!”

万千箭矢,巨石齐齐飞向城墙,一队又一队士兵或高举长梯,或环抱撞门柱,如一片席卷天地的乌云,向小小的城池倾轧而来。

顾北宸身侧,宁子衿于众人之间,定定地望着樊楚离开的方向。

南离的国境线,一天一天地渐渐后移。

看上去赢的是北周,实则这每一里的前进,都需要比南离多出数倍的牺牲,惨败。

谁都没想到,攻打这样一个弱小的国家,竟然需要他们举全国之力,打上足足五年。

宁子衿不知听过身边多少人烂醉时幻想过,如果樊楚是北周人,如果樊楚手下的那群将领能投向北周……

这些幻想从来没有实现过。

就如那名新将所说,南离的一大部分,都是文人,女人,哪怕在军营中也是如此。

可他们就是做到了无数强盛的国家都做不到的事。

没有人投降,没有人叛变,没有人认输。

他们甚至连一根钉子,都扎不进南离的军营。

如此大的实力差距,他们却挺到了现在。

凭着一身傲骨,凭着心中气节。

从南离军营离开那日,宁子衿唯一的念头就是想要赢了樊楚。

然而仗打到现在,除了顾北宸,他们没人能从樊楚手里占到一丁点便宜。

就像一个三岁稚子,有点脑子,且就是因为有了这点脑子,才让他们被樊楚耍得团团转。

宁子衿是个不服输的人。

哪怕他已经见到了他和樊楚之间是怎样的鸿沟,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想要赢樊楚一次的念头。

但宁子衿心中突然开始翻来覆去想樊楚在北周时说过的那些话。

所有人都把他宁子衿当一个废物纨绔,连诗词歌赋都不指望他懂,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懂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小侯爷,纵情享乐是一种道,游山历水亦是一种道,前者是小侯爷这些年过惯了的,而后者,是小侯爷一直想要过的,不过小侯爷,纵情享乐,可以对路边死骨视而不见,游山历水也能吗?如果小侯爷可以安然在遍地饿殍,满山哀鸿中打马赏花,那和继续在京都做纨绔,有什么区别?”

“一人之力,何以扶大厦之将倾。”

“北周会赢的,可北周赢了之后,南离人算什么?算百姓,还是俘虏?”

“小侯爷知道什么叫大国吗?”

“如今的南离还是在反抗,可若有朝一日南离没了,南离百姓就只剩求生了。”

“小侯爷和南离人打过交道吗?其实南离人和北周人,没什么区别。”

“如果北周人是想做南离人的主人,那南离人大概会反抗到死。”

“南离是南离人的家。”

“谢谢小侯爷,这些就够了,奴婢已经体会到把北周当家的感觉了。”

“谁没了家,都会痛苦的。”

“不打当然是最好的,打仗的时候,不管是南离还是北周,都在受苦,受敌人的苦,也受自己人的苦,可不打是不可能的,因为野心没有尽头。”

“小侯爷,如果有朝一日有比北周更强的人打了过来,你也会放下你想要的一切,去镇守你的家园。”

“南离能以三千战五万,可北周有十万,这样的侵略是**,亦是天灾,无可反抗,无可避免。”

“小侯爷有没有去北周攻下的城池里看一看,看一看那些南离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南离终将覆灭。

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都清楚。

不管是北周,还是南离。

但宁子衿并不觉得痛快。

因为他突然觉得,从现在开始,便有那么一条路,他要去走。

只能他去走。

城门打开了。

南离的所有兵将都列好了阵型,樊楚手握长刀,腰负双剑,骑在那匹天下闻名的烈马上,高高地凝望着他们。

丑陋惊悚的面具上刻画的鬼神,能降妖除魔,镇宅安邦。

戴着这顶面具的女将身在何处,南离的国境线就在何方。

樊楚手腕一转,刀尖轻轻指向地面,粼粼日光于利刃上绽开丝丝寒芒。

“咔!”

郑英红:“快!补妆!”

化妆师都急急上前。

这几天雨又大又多,她们还要赶着日头拍,每天剧组里都像有人跟在身后催命一样,没有一个人敢浪费时间,做剧组的“千古罪人”。

天闷得很。

朱颜也拿着小包过来给余温送水,用小风扇给她吹凉。

余温喝着水,看到那几个村子里的留守儿童正围在马旁边好奇地看,有的人盯着马腿,有的人看马眼睛,有的人则蹲下来看马蹄,像是盲人摸象一样,各站一角。

剧组的人早就习惯了这些只会看热闹不会捣乱的小孩,更何况有时候给他们塞些零食,他们还必须要帮着剧组做一些事才愿意拿。

所以负责马匹的驯马师不仅没有驱赶这些小孩,还给他们解答了一些关于马的问题。

除了看马的以外,那个领头的小女孩和另外两个稍微大点的女孩还指着余温这边,不知道在说什么,说了一会之后,就有一个小孩开始模仿起了余温在戏里的动作。

余温看得有意思,拿着手里的剑给她们挽了个剑花。

几个孩子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郑英红拿着对讲机喊:“余温,需不需要再歇会?”

接下来这段戏樊楚有一段难度特别高的动作戏,是她被顾北宸打落马下之后,同时被数名北周将领围攻,樊楚便将长刀踢向了其中一个北周将领,直接将此人击杀,同时拔出双剑来作战,等到击退其余人后,再回到那人身边将刀拔出来。

这段戏很难拍,很多吊威亚的动作,每一个动作又被分成了很多个镜头,余温又不用替身,就必须要保证充足的体力。

余温也没逞强:“再五分钟。”

“好。”

也不知道六月的天怎么变得这么快。

五分钟还没到,突然又开始下雨了,只能先停机。

前几天的雨都是下得快停的也快,今天的雨却下了一个小时都没有要停的样子。

眼看着是不会再有太阳了,但是时间还早,郑英红她们就商量着,打算把一段雨戏挪到今天来拍。

只拍一次,不管能不能成,拍完就走。

这段戏就没有余温什么事儿了,她换下来盔甲,和朱颜一起回了村里。

跟着她们一起的还有几个村里的小孩。

山路不好过车,每天来回都是步行。

村口有一处低洼,可能是因为今天雨下得久了,有积水,不好过,小孩们就带着余温她俩绕到小河边上回。

这条路余温是第一次走,就多看了两眼。

“你们平时用这条河干什么吗?”

名叫顺秋的小孩回道:“喝水。”

朱颜:“这条河能喝水吗?”

那条河实在算不上干净,哪怕是她们现在这个距离望过去,都能看到很多植物的碎屑,泥石什么的,再加上此时的雨水。

朱颜只有在野外求生的节目上才看到有人拿这种水过滤来喝。

顺秋:“平时不这样的。”

余温顿了一下:“平时不这样?”

顺秋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怎么,没说话。

余温又走了两步,停住了。

她叫住顺秋:“小孩。”

顺秋回过头,眼神清澈,却有些怯怯,像是没做作业被爸爸妈妈发现了的表情。

余温指着河流那个方向:“我怎么看到那边有铁丝网?”

顺秋声音比刚才小了一点:“一直都有。”

余温盯着这片铁丝网看了一会,又看着河流:“朱颜,你觉不觉得这个河更脏了。”

朱颜原本没觉得,余温说过之后,她又看了看,发现好像确实有点。

明明雨水很清澈,河水却越来越浑。

余温:“小孩,你说实话,你们这有过泥石流吗?”

朱颜表情一下就变了,她震惊地看向顺秋。

雨越来越大了。

在余温和朱颜两个人的目光中,顺秋好像意识到自己犯了很大的错,有点想哭:“听大人说我小时候好像有过,我没见过。”

余温将手里的东西塞给朱颜,转身就往山上快步走:“你送他们回村,把事情跟村里的人说一下。”

朱颜知道她要去干什么:“余老师,我去,你别去,太危险了。”

余温正在给郑英红打电话,闻言没回头,只是朝着朱颜摆了摆手。

郑英红的铃声一直在响,却没有人接。

直到剧组近在眼前,郑英红才终于接通电话,说了声喂。

这会没在拍摄,雨太大了,她让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此时刚好看到余温返回的身影。

郑英红意外地朝余温挥了挥手:“怎么又回……”

话音未落,整个地面突然震动了起来。

余温大喊的声音从手机内外同时传过来:“郑导!有泥石流!”

紧接着,自山顶漫下来一股水流,一开始像是岩浆一样,很薄,很慢,但渐渐变得越来越宽,越来越深,顷刻间近在眼前。

加上帘幕一样的雨水,像是一张巨大的网,让人望之腿软,几乎升不起逃生的念头。

郑英红脸色巨变,立刻转身,撕心裂肺地喊道:“快!撤!往两边跑!往两边的山上爬!!”

还有人放不下昂贵的设备,打算搬着摄像机一起,被文舒一巴掌打掉了:“要什么东西!不要命了!快走!跑!”

那几个经常来看戏的小孩里有几个男孩贪玩没走,最大的那个女孩子不放心,就也跟着留了下来。

这是最幸运的事。

因为她是在场唯一一个经历过几年前那场泥石流的人。

女孩反应极快,拉着两个小男孩先一步往山上跑:“快跟着我!”

郑英红帮她拉起一个小男孩:“跟着这孩子!快点!”

他们已经这么快了,却还是有不少人没赶得及。

有的人是离得远反应慢,有的人是确实跑不快,更别提还有不慎摔倒的。

只是几秒的功夫,就有两个人险些被泥石流冲走。

关键时刻,跑在前面的人转身拉了一把。

泥石流的冲击力相当于一辆疾驰的火车。

一个肯定是拉不住的,但每一个跑在前面的人好像根本没思考一样,都伸出了手。

十几,几十个人一起,一个拉一个,别管是工作人员还是演员,没一个站着不动的。

其中一个人整个身子都被泥石流淹没了,但好歹是拉住了。

余温离得远,是最容易逃生的,看到所有人都被通知到了之后,她也准备往山上跑。

但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余温,拉我一把。”

余温的步子停住了。

她回过头。

那是余温这段时间以来看到过的最真实的幻觉。

程絮摔倒在地上,脚踝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衣服上都是泥点,表情略带痛苦。

她没有迫切地要余温帮她,而是就像程絮平时那样,淡淡地说了一句。

那个位置,如果不帮,她一定会被泥石流冲走。

她却似乎根本意识不到这点,只静静地看着余温。

泥石流的速度好像变慢了。

她完全来得及走到程絮面前,把她扶起来,一起往山顶走。

很安全。

余温脚尖一转,向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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