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入宫

是啊,一国皇孙死在了敌国领土上,没有比这更好的开战理由了。

奚妙已经能预想到最糟糕的情况,这个时代的战争总是有一些上古遗风,侵略行径是为世人所不齿的,就如奚恒登基后的那一次;而正义地开战,造成的效果多是正面的,少有站在正义一方却战败的案例——主要是实力强的一方经常处于正义阵营。

这就有点地狱笑话了,该另当别论。

她抛下此前对杨渐信的种种不满,十分诚挚地问道:“那依明公看,朝廷可要做些什么以应对这不善之境。”

目前来看,杨渐信对大兴的忠诚还是有的,至少不会明着卖国——柳城那事,他也只是遮掩,就是不好判断他与殷国牵扯有多深。

殿中大部分奴仆都缩在角落中,起居郎也早在奚妙求指点时被带去旁听奚恒上课了,故而能听全这番对话的不超一手之数,杨渐信也能坦然开口献策:“贺兰子不可死在我大兴领土上!”

这是底线,奚妙点点头。

“臣以为,西市异样可继续监视,与使者府邸一起,伺机找出两者联系,或可倒打一耙,占领先机。”

抢占舆论高地,指责殷国在友邻投送间谍,奚妙觉得这事可以交给程豫和章元费去做,他们一个是监察机构的头脑,一个是城中护卫的头脑。

“其次,陛下需施恩于贺兰子,不拘明旨安抚,抑或是赐下名医药物,时而可亲去探望,不给殷国攻讦落下口舌。”

“再遣经验丰富处事老道者,前往边疆,做足开战准备,只是新苗才下,国中粮草并不丰盈……”

如果贺兰渚真的在最近这段时间没熬住,大兴似乎并没有一战之力。

那殷国也没有才对,奚妙插嘴问了出来。

却被杨渐信无情戳破幻想:“殿下忘了,殷人喜好夺虐,所过之地寸草不留。”

打仗就是为了掠夺生存物资,不需要后备粮草,毕竟大兴这么富庶不是……

绕了一圈又来到钱的事情,可杨渐信不管钱,只是想管而已,奚妙不愿意让他插手,只催他赶紧把下一步打算说出来。

最后的打算和奚妙想的差不多。

联系已经在殷国生活有一段时间的马林夫妇,要他们开始收集情报,但务必小心谨慎,不能让对手抓住把柄。

此事在杨渐信的强烈请求下,交给了他进行全权统筹,奚妙拗不过他,只好暗示道,是否能和其他几位辅政大臣一起做成,却被他一口回绝:“殿下有所不知,人多则失密,尤是这等邦交事宜,一个差错便要满盘皆输。”

他都这样说了,奚妙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语含深意地提醒他,这事要是办不好,责任皇室可不担。

杨渐信就没见过这么直接甩责任的话,难得被噎住了,待回过神来后,将咬牙声隐在脑后,皮笑肉不笑地向奚妙表了一下忠心,立了一下目标。

颇有种“他杨渐信出品,质量上乘做工精细”的广告视感。

一般来说,奚妙会吹捧他两句,但不知为何,这次她半句捧人的话也编不出来,只能由杨渐信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反正这种事情他是惯做的,根本难不到他。

*

使者府邸是一处颇为气派的地方,它的前任主人有些来头,不过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时人早便不知当年英雄的模样了。

奚妙奚恒一副便装打扮,顺利地从侧门进到府内,隔着屏风与贺兰渚会面。

侍奉的仆从轻手轻脚地将茶水点心一应东西摆上了桌,奚妙没有伸手取用的意思——她不知要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

最终还是顾及到他带病在身,车轱辘般的套话说了几句,始终没见到面,是一次标准的皇帝探病流程。

临出门了,奚妙顿住,环顾了一圈这规矩的不能再规矩的府中上下,那股奇怪的感觉始终不能散去。

——贺兰渚到底参与多少了?这里会不会掩藏着什么?

她的感觉其实没错,只不过被记录在案的出宫没有给她留有随意的余地,骁勇健壮的士兵,恭谨瘦弱的宫人,长长的御驾队伍簇拥着他们。

渐渐的,低洼的使者府邸变成一个可视的点,其中藏有的阴私污垢也离奚妙远去。

贺兰渚倚靠在榻上,面色潮红,更显得容貌昳丽,他冷眼望着屏风被几人抬下,并不言语,直到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靠近,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这才朝人点点头。

来人道了句“得罪”,出手迅猛,若有眼力惊人者,会发现他指间有金光闪过,随着这个举动,贺兰渚的面色也缓慢地恢复了正常。

“带他上来罢。”他稍微坐起了些,声音也没有奚妙在时那般虚弱无力。

一阵骚乱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两个壮汉挟持着一年青男子踏入了房内,带进了一身潮气。

被挟持的那位,是胡惟,陈王这段时日夜思梦想要抓到的人。

胡惟面色苍白如纸,望向贺兰渚的眼中,有着深深的惊惧,也不知他遭受了什么,人比三月时瘦了一圈有余。

壮汉们将人放下,拿出两指粗的绳子将人捆住,拴在了远远的柱子上,不让他冲撞到贵人,做好这些后,其中一位抱拳道:“五爷,人安置好了。”

待人都出去了,贺兰渚微微倾斜着身子,语调平常地像是闲聊般,问道:“胡将军,近日在渚府上住得可还舒心?”

“……托您的福,有吃有喝,还算凑合。”胡惟忍住身体不自觉的颤动,讥讽道。

但贺兰渚浑然不觉,听到这话欣慰地笑道:“善也,胡将军是贵客,渚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将军海涵……”

真是一派好客热心的模样,如果不是这寒暄的姿势实在不对,以及这段时日的经历,胡惟真要信了他这满嘴的屁话。

他宁愿与人厮杀至精疲力竭而亡,也不想在这里活受罪。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能默然低头,不再回答。

“说来胡将军已在渚府上借住有近一月罢?不知家中夫人孩子一切安好否?”

胡惟愣住了。

他们不是在殷京么……不然他胡惟为何要违背祖宗决定去叛主。

难道……难道?

贺兰渚含笑看着他,此时他早已端坐在榻上,后腰靠着软枕,正好整以暇地等待他的答复。

那些什么两套命令的,胡惟根本懒得考虑这么多,只死死盯着贺兰渚,哑声问道:“也有许久未见了,我……小人并不知近况,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正在这时,门外侍从轻声叩门,问道有个三岁稚童前来拜会,不知可否会面。

还能隐约听见一些孩童声音,胡惟一下便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小儿子,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可身上被绑地极为牢靠,无法寸动。

这副模样与儿子见面不是他想要的,他向贺兰渚投以恳求的目光,急切道:“不知五爷有何吩咐,胡惟不过贱命一条,愿意效犬马之力。”

“……不必见了,好生伺候着。”贺兰渚很满意胡惟的识相,他可不像其他人那般冷血无情,棋子自是要物尽其用才好,不然照着殷京那几个的意思,胡惟回去后可就是身死之时。

他就不一样了,事情没办成没关系,说明这事不是这个人能办的,换个简单些的总能办成。

听说大兴陈王找胡惟找得都要发癔症了,能否成为宗令就差这一下,想来他应当很愿意和自己做个交易吧。

大兴的宗令,是有不少实权的。

兴宫里插不进手,朝廷大臣不好糊弄,这年少就被赶去封地上、每日就爱饮酒驱车的陈王,就好摆弄得多了……

不过可惜,贺兰渚算得挺好的,才把置换条件与人谈妥,眼看先前的布置就要开始生效,大兴朝堂上却变了天。

这一下,将贺兰渚打个措手不及,早就好全的病不得不强行再发了出来,随着旧疾一起。

好在胡惟等人早早被送去了隐蔽之地,没让兴宫的这支卫队发现什么端倪。

他强撑起发软的上身,扬起标志的微笑,向捧着圣旨的内侍表示着无尽感激:“有劳公公来一趟,只是渚身弱多病,沉疴难消,入宫调养恐有碍圣安……”

但来人是坚决执行命令的铁血机器,对奚妙奚恒亲自下的命令是绝对地执行,他们只沉默地要求贺兰渚接受这个“恩典”。

强势的态度令贺兰渚有些惴惴不安,却只能点上几个心腹带着一起入宫。

马车行得极慢,想是有人特意叮嘱不得颠簸,可贺兰渚只觉得入宫的路途实在漫长,与从大殷到大兴一样遥远。

到底是哪一步行有差错,怎么宗令突然换成了临王……

原先热门人选陈王被一脚踢出了兴京,连带着食邑也被削了近一半。

以及,突然要他进宫休养,这是要闹哪出?想来性命暂且无忧,就是原先布置要功亏一篑了。

他隐约意识到,之前的装病是一招烂棋,后续的连锁反应定不会利好于他。

所以是哪里生了变故?

马车载着满满的忧心驶入了宫门,在西稚门处换上了轿辇。

厚重的防风罩子遮挡住了晚春还没散尽的寒意,视线里,巍峨的宫墙延展到精美的檐角,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少时听说的一则风闻。

——每一个在宫里死去的芳魂都会成为宫墙的一抹色彩,当王朝衰败时,万魂同悲,宫墙褪色。

却不再有第一次听闻这段时,那般胸中绮思万千,而今只有满腹疑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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