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允拿着水囊看着从悬崖上摔下来的三道人影。
三人砸进水潭里,带起好高一阵水花,他退后好几步,还是被淋了个当头。
“小侯爷!”旁边侍从见状大惊,连忙上前就要查看。
少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皱眉对着左右说道:“快去救人。”
于是几个强壮而谙熟水性的护卫脱了外衣就跳下深潭里,好一阵摸索终于把三个看起来半死不活的人救了起来。
“小侯爷,这个看起来快不行了!”全身湿透的壮汉探了探那个看起来年长一些的黑色锦衣少年的鼻息,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生气了。
血水顺着少年的发梢嘀嗒落地,很快就在他身下滴出一个小坑。
众人正为难,同被救起来、神志还清醒的蓝衣少年突然暴起,拔了姜允的所佩的短剑就插在了黑衣少年的胸口。
“你干什么?”姜允大惊,就把蓝衣少年往旁边一拉。
蓝衣少年不过看起来九、十岁年纪,容色苍白,脸上却绽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映在姜允眼里就像是正月溪水里融化的冰凌,清彻明亮,似暖还寒。
少年说:“他要杀我,他不死,就是我死。”
姜允嘴唇抿起,面色微暗,父亲教他的素来是君子坦荡,不乘人之危,不挟人之短。他声音里也不禁染了一层薄怒:“小郎此般行径,实乃君子所不齿,我不敢与小郎往来,小郎且自去寻生处吧!”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结果被人攥住袖子:“兄长借我刀剑,杀了人,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姜允拧起眉,声音越发沉了下去:“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希望兄长可以让手下帮个忙,让他……入土为安而已!”
姜允手按在短剑上,觉得“入土为安”四个字格外扎耳,身边护卫隐隐把蓝衣少年围起来,只待主人一声令下,是打是杀,皆能随心。
末了,潭边响起姜允咬牙切齿的叹气:“去,把他安葬了,路安和连旭,把这两个活着的带回去,等到了县城,就交给官府。”
“多谢兄长。”
***
“噼啪!”
火堆炸开一个火星,熊熊火光映照着周围二三尺地。
沈婥看着熟睡过去的弟弟,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她揉着酸痛不已的肩膀,见自己身上蓝色的锦袍已经沾了不少污渍,微一皱眉,就往山洞洞口走去。
外面夜色黑如浓墨,天际密密地点缀着不少星子,弟弟说星星是“永恒灿烂,无尽遥远”之物,她却觉得它们一闪一闪地煞为可人。
“小郎这会儿是知道害怕了?”身后响起少年如玉击石、啷当清越的嗓音,里面偏偏夹着几分讽刺。
沈婥回头,看着缓步走过来的少年,剑眉斜飞,鼻若悬胆,唇似点朱,只是脸面黝黑,不知是天生的还是被日头作贱出来的,偏偏一双眼清亮澄澈,像是浸润在清泉中的水晶,黑色布衣勾勒出少年修长挺拔的身躯,虽说不上威风凛凛,却也衬得是相貌堂堂。
沈婥回身拱手笑道:“白日多有得罪,还望兄长勿怪,不知兄长姓名,家住何处,待来日小子归了家,必然竭资相谢。”
那少年一双丹凤眼微微眨了眨,温声道:“本是举手之劳,无足挂齿。在下……姓江,名屺,涛涛江汉的江,陟彼屺(qi,三声)兮的屺。”
沈婥回道:“原来是江家郎君,小子姓沈,单名一个绰字,宽兮绰兮的绰,那个是我贴身小仆,叫阿文。”
“沈小郎!不知小郎是哪里人士,今日怎么会在这荒郊野地里同人缠斗?还如此歹毒取人性命呢?”
他本来是带着将亲卫进京,没想到贪近穿山而过,却在此方地界走错了路,行至瀑布下方,刚好看见他二人从崖上跌落,在山间浓重的雾气里恍若从天而降。
然后他就被砸起的水浪浇了个透心凉!
沈婥稚嫩的脸庞上显出几分阴郁,半晌,才道:“劳兄长挂心,那人本是我异母兄长,此次是投奔在京城发家的父亲而去,谁知道半路兄长起了歹心,竟然要为了独占家财置我于死地,幸而路遇江兄,不然我主仆二人可就难逃一死了!”说着沈婥就痴痴落下泪来,好半天才有了血色的脸庞又显出些许苍白。
此乃家事,姜允不好再听,且这番说辞均出自沈绰一人之口,不能全信,于是说道:“那沈小郎可还有其他人一同入京?在下……”
沈婥急忙开口,话语里带了几分央求之意:“江兄仁慈,可否带着主仆二人一同入京?”
“咳!”山洞内响起一声咳嗽,沈婥转头望去,是江屺身边的一个护卫,瞧模样是三旬上下,黑衣紧束,髭须轻盈,唇方口正,额阔顶平,身高八尺长短,握着一把银钢枪,她记得江郎君叫他连叔。
姜允面上露出写为难神色,道:“为兄此番并非去往京城,又有要事。况且,沈小郎既然能当面杀人毫无惧色,想来在官府面前也会坦坦荡荡。倒是若官府判了你二人无罪,为兄自然也可以赠予小郎些银钱,再将你主仆二人送至驿站,届时你主仆在驿站置办补给,另请车夫上京吧!”
沈婥深吸几口气,知道自己的请求终究是过分了,只好拱手谢道:“是小弟唐突了,江兄见谅,就依江兄的安排吧!”到了官府,好歹能安全吧?
经历白日之事,二人均无精力再多叙话,遂随意谈了两句,各自往山洞内安坐!
睡惯了锦榻雕床的沈婥在地上来回翻了几遍,几乎忍不住落泪但一想到此处都是外人,又恐被看出端倪,只得强行忍住,翻覆片刻,终究还是微微往弟弟那边挪了挪。
见洞内众人皆阖目休憩,连昶才带着江屺走出山洞,寻到旁边一个寂静隐蔽所在,压低声音道:“小侯爷今日实在鲁莽!这二人口称主仆,却举止亲近、面目相仿,且都衣着华丽。如今新帝初登大位,各方势力不明,此时入京者没几个人是简单的,遑论还牵扯了人命官司,小侯爷救了他们,只怕会惹上麻烦!”
少年脸上浮出歉意,道:“对不起,连叔,是我鲁莽了!只是我见他们命悬一线,实在不能无视!明日把他们送到官府,我们还是走驰道快马入京吧!”
连昶颔首,宽大的手掌拍了拍少年的肩:“好在小侯爷也还算谨慎,未以真名相告,若来日真有什么祸事,咱们抵死不认,他们也没有证据,况且……”他叹了一口气,“看在老侯爷的份上,陛下总会帮着咱们几分。只是不知道我们到哪儿了,最近的县城还有多远。”
少年点了点头,二人才又回洞内休息。
***
翌日清晨,山间雾气弥漫。
姜允醒来之时,沈婥两人还在酣睡,他走过去,拍了拍沈婥。
只见对方瞬间惊醒,一双眼红丝密布,眼下淤青,显然昨夜睡得不好。
“沈小郎,准备走了!”姜允看着“他”一脸的茫然又夹着几分戒备,不禁有些好笑。
沈婥四下环顾,终于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处了,她见“江屺”又伸手要去推身边之人,急忙拦住,道:“有劳江兄,小仆贪睡,我来叫他就是。”说着就推了推弟弟。
昨天阿曜受了剑伤又坠下深潭,可怜他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种苦!好在沈毓已经死了……
姜允领着整装好的亲卫在洞口等着,不多时就看见沈婥领着人走出来。
“走吧!”连昶牵着马带头,一行人在起伏不定地山中行进。翻上一座岭,终于看见了夹在山间的驰道。
用力吐出一口浊气,姜允脸上不禁沾染了喜色。
山不陡峭,奈何草木茂盛,平日称赞的骏马,此时反而成了累赘。磕磕碰碰下了一道坡,已经累得几乎瘫倒在地的沈婥突然一个激灵。
她目力好,先众人一步瞧见了远处山坳里的沈祺——她的四兄,沈毓的同母弟,父王的嫡子!
她只感觉头皮发麻!不能先被沈祺找到,谁知道沈毓要杀他们姐弟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所谋呢!
小姑娘一把拽住旁边的姜允,道:“江兄,前面那人是我死去兄长的同母弟,若是让他知道我们把我那位兄长抛尸崖底,咱们谁都不好过!”
姜允:“?”什么抛尸?
连昶对着沈婥就是一个眼刀,沈婥被吓得全身一抖,却还是僵着身体梗住脖子,直直望着姜允。
见少主为难,连昶一抖长枪,只想将这两个麻烦解决了好!
看清山坳里隐隐露出来的人影,青灰色藤甲,姜允认出那似乎是卫尉卫士,不禁对身边两人的身份大为起疑。
“避开!”姜允下令。听闻卫尉卿与光禄卿同往蔚樊迎太后回朝……他越想越是心惊。
绕过那个山坳,往旁边攀了一座山,到红日偏西,他们才终于上了驰道,今日看来是又不能赶到驿站了!
九、十岁模样的两个小童,年纪相仿,面貌相似,还姓沈……姜允咽了一口口水,强压下心底想要过去对着那二人寻根究底的冲动。
好在早上出发时水囊储足了水,不然这一天怕是不好过了。
拉着连昶往一边,姜允把今日所思所虑一一告诉他。连叔虽然是父亲生前副将,但是一直守在侯国,未曾入京,对京中形势不甚了解。
但是他是随着父亲进京了的。
若是他猜的不错,眼前这个“沈绰”,只怕是当今陛下的五皇子罢!那他旁边的,应当是他的胞姐、陛下的大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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