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起心动念

“有什么好看的?”

徐翊别过脸,吐槽道:“整日无非就是这些事情,林锦闯祸,林锦受罚……《大霖逸闻》都快成她林锦专报了,一点新意都没有。”

清宁缓缓放下窥远镜,无奈地道:“谁让公主是舆论焦点呢,通观大霖,最目无礼法的人是她,最骄纵胡闹的人也是她。公主那糟糕不堪的名声怕是连巷子里的犬听见也要吠几声……”

“不如说是这《大霖逸闻》背后的撰写者颇有经商头脑。”

徐翊将逸闻卷成圆筒,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真假难辨的故事,自然写得越鼓动人心越畅销。”

清宁不明白他的意思。

徐翊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道:“林锦胡作非为,惹得百姓厌烦,因此她恶名远扬。她的恶名越是响亮,便越遭人厌烦,关注她负面消息的人也就越多。以此循环,《大霖逸闻》背后的撰写者倒是赚得盆满钵满,而这报道的真假,根本无人鉴别。”

清宁恍然大悟,上手夺过《大霖逸闻》,抛出三五丈远:“我们才不要这带坏风气的鬼东西!”

徐翊抱臂倚在树旁,难得清宁发火,他打趣道:“倘若上面写的是真的呢?撰写者没有歪曲事实,而是正义执言?”

“那你一会儿说真一会说假……”

“嘴长在我脸上,我想说真就是真,我想说假就是假。”

清宁朝他翻了个白眼。

“那破书是真是假又能如何?”徐翊摊了摊手,“她林锦即便身份尊贵,也和我徐翊没半点干系。我只图看个热闹消磨时光。”

清宁故作深沉:“可你总会为毫无干系的人出头。”

他凑到徐翊面前,压低声音道:“打抱不平的神仙,你可是清安寺灵验的关键啊!”

徐翊突发惊叹:“这新编的话本真有趣得很!”

清宁用窥远镜戳了戳徐翊,眯缝着眼:“转移话题!你心虚了?”

徐翊又道:“若是能临场亲听说书人讲谈,绝对更有意思!”

“你又要偷溜下山?”

徐翊嘴角勾起,笑容狡黠。

清宁心道不好,下一瞬飞身扑去,连徐翊的衣摆都没能抓住。

依仗于多年以来的出逃经验,徐翊早将清安寺的院墙布局熟稔于心,加之起跳翻越间动作轻敏流畅。

不过半盏茶,纵使清宁用上窥远镜也望不见徐翊的那抹青影了。

-

天空阴云低垂,一场暴雨巍巍逼近。

夜幕将至,大霖百姓们陆续在自家门前悬挂花灯。街头巷尾商贩云集,杂耍舞狮热闹非凡。

大霖皇宫,当朝皇帝正在集英殿宴饮百官。

殿堂之上,美酒佳肴层出不穷,丝竹舞乐宛转悠扬。觥筹交错间,官员高谈雄辩。圣上起兴,一挥拂尘,以指沾酒,洋洋洒洒一篇律诗,引得无数鼓掌叫好。

与此同时,宫中一角,无人清扫的甬道落满秋叶。

疾风骤起,卷起漫天昏黄。

林锦佝偻身子,步履蹒跚地穿过风幕,任由落叶打在脸上。她的腿脚虚浮无力,每艰难地挪动一步,膝盖的剧痛便沿四经八脉侵袭蔓延。

呼吸间,林锦的额头鼻尖溢满汗珠。

“听说了么?她纵火烧死了太师!”

甬道边,宫婢杵着扫帚,吐着嘴里的甜瓜籽,说道:“要我说,就罚她跪了一天也太便宜她了,依她这屡罚不改的顽劣脾性就该狠狠重重地罚”

另有位宫婢低头虚扫落叶,大声说道:“春红姑姑,谁让人家是高贵的长公主呢,那可是金枝玉叶、掌上明珠!”

林锦却并未置理宫婢两人。

这么多年来,嘲讽奚落她的话过耳千百句,这般程度倒也不算不能容忍。

林锦换了口气,吃力迈着步子。

两个宫婢见她势弱,对视一眼,会意偷笑。

春红随意地扫了扫空气,几步扫至林锦身旁,趁与她擦肩而过之际,挥起手中的扫帚,照着林锦的腿窝猛地一敲。

林锦失了重心,旋即朝前扑跪,膝盖骨砸在地上,下半身疼到麻痹。

她眉头一拧,咬紧牙关,硬是忍住不吭一声。

宫婢两人戏弄得逞,捧腹大笑。

林锦仰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春红。

她面上素净,周身上下也并未佩戴任何配饰,单薄清瘦的身子跪在那,却意外显得威严赫赫。

春红不禁脊背发毛,手一抖,扫帚砰得掉在林锦膝前。

自觉拂了面子,春红只得低头掸掸袖子上的灰尘,装作有意为之,窘迫地咳嗽两声。

林锦以手撑地,借力缓缓起身。

另一位宫婢揽过春红的胳膊,语气格外谄媚:“春红姑姑,今日中秋佳节,我们不与她浪费时间。皇上在集英殿设宴犒赏百官,也赏了银两甜糕给当值宫人,不如我们也去瞧瞧?”

“这条荒僻地界也确实没什么可打扫的,”

春红单挑眉毛,清了清嗓子:“除了华殿司一人,也无他人造访啊!”

林锦起身的动作戛然而止,冷汗砸在地上,发出滴答响动。

宫婢立马迎合春红:“华殿司三不五时的就来逛逛,且都在日落黄昏之后,这孤男寡女,”她放慢语速,装作惊讶地道,“不会宫里要添位小官人了吧!”

“还是你最会说话,”

春红心情舒畅,欣慰地道,“待我晋升,下一个姑姑的位置定是你的!我那还余了些给《大霖逸闻》提供线索得来的报酬,一会儿都赏赐给你。”

两人笑着携手转身离开。

宫婢喜上眉梢,没来得及出言道谢,耳边突然传来春红凄厉的尖叫,身子也被春红拽倒。

她在地上滚了几圈,浑身被石子咯得酸疼,耳鸣阵阵,头脑晕眩,恍惚见林锦竟抄起了扫帚,追打翻滚在地的春红。

林锦怒道:“你一个扫地的奴才,对孤出言不逊,还敢妄议殿前司,孤看就应该拔了你的舌头,滚水灌进去,再也张不开嘴!”

扫帚竹枝尖锐,划破春红的脸颊手臂,数颗血珠盈盈滚落。

春红躲闪不及,无力还手,气急败坏之下,道出的话更加冒犯无礼。

“我亲眼所见,你媚态尽显,勾搭诱惑华殿司,与他眉目传情、无媒私通!你们真是不要脸的杂碎,狼狈为奸,骂你的时候怎么还落了他?!”

他人眼中,林锦的名声卑劣不堪,可谓嚣张跋扈、无恶不作,可华殿司不该平白受她牵连,蒙受污名。

扫帚打断了,林锦便忍痛大步一跨,骑在春红腰间。手攥成拳,猛捶狠击,声音沙哑。

“往日你对孤不敬,孤并未深究,可你愈发猖狂挑衅,藐视当朝高官,散播谣言。断会给人编排定罪,你全族上下有几个脑袋够砍?”

春红气急怒骂:“林锦,你心狠手辣、丧尽天良!你当自己是什么高贵的人物?为非作歹,劣迹昭著,连皇上皇后都厌弃你,将你丢在冷宫不管不问。我要是你,我早就羞愧难当,自裁以谢罪!”

“天家之事岂容你个奴才置喙?”

林锦用尽全身力气扇了春红一巴掌,打得春红头晕目眩。

“想死,不如现在。”

惊雷炸响,顷刻大雨如注。

林锦牢牢钳制春红的腰身,任春红手脚胡乱抓踢,也不允她移动分毫。

在春红的认知里,林锦生性懦弱,以往无论她如何讥讽,林锦都不敢在她面前反驳造次,以至于尽管林锦出人意料地动手反击,她也以为骂上两句就能吓退林锦。

阴冷的雨水灌进鼻腔,呛得春红肺部抽痛。

感受到来自身上人凛冽的杀意,春红哽咽道:“快,过来,救救我!她真的要杀……”

头顶苍穹银蛇狂舞,雷声轰鸣。

林锦扼住春红咽喉,手臂青筋暴突,力道逐渐加重。

她对一旁怔楞已久的宫婢道:“还不滚,凭你也想救她?”

春红肺部的空气一点点消耗殆尽,濒死的窒息感使她肝胆俱裂,死死扣着林锦的手背,从喉咙里挤出字来:“官位、钱财,都给你……快救我……”

闪电晃亮照遭。

林锦面色苍白,双目血红,干裂的嘴唇因方才嘶吼牵扯而血迹斑斑,几缕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

又一记惊雷倏然劈下,惊得宫婢魄散魂飞,汗毛战栗。

宫婢涕泪横流,猛然醒悟:林锦当真起心动念、决意掐死春红!

她颤巍巍地说道:“好的,奴婢这就滚开。”

宫婢手脚并用地爬起逃遁,模样落魄不堪,似只断脊野犬。

春红求援无望,眼眸涣散,嘴巴一张一翕:“奴错了,别杀我。”

林锦微微松了手,皱眉喝道:“大点声!”

春红猛地张口呼吸,眩晕欲呕,声若游蚊:“奴再不多舌了……全是奴胡说八道。长公主与华殿司清清白白,举止端正,无逾矩不妥之处……”

“若孤日后听见了有损华殿司声誉的流言,孤第一个拿你治罪。”

林锦利落起身,睥睨春红,素手隐于背后,威胁道,“别忘了,连太子太师都是孤的掌下游魂。”

春红早已魂飞魄散,她翻身跪下,连连磕头谢罪。满面泪水混合污泥,髻乱钗横,骇然瑟缩。

她悄悄抬头觑见林锦面色愠怒、缄口无言,忙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逃远。

四下无人,唯雨声哗哗。

林锦袖中皓腕颤颤发抖,长气吁叹,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午时她被扣上烧死太师的罪名,在碎石堆里跪了半日,粒米未进。

方才她爆发力气教训春红,全凭精神毅力支撑,若再与春红多僵持半刻,恐怕林锦便将精气耗竭,给了小人报复之机。

林锦仰头灌了几口冰凉的雨水,消解口干舌燥,又忽地自嘲笑出了声:“雨露下肚,倒也不算腹中空空。”

她复拎起湿重的裙摆,拖行钝痛的双腿低头赶路。

不知走了多久,大雨倏然停止。

林锦狐疑翘首,一顶朱红绢伞遮在头顶,雨滴顺着伞边悬坠的璎珞落在撑伞人的肩头,打湿的牡丹更加妖艳怒放。

“母后?”

林锦不可思议地后撤一步,冷雨浇头,寒凉彻骨,眼前所见并非幻觉。

迟疑片刻,她颔首行礼,疏离地问道:“母后怎会来此?”

皇后笑意盈盈,提起手中的楠木食盒:“今日中秋,食些月团,祛病消灾。”

林锦并未接受皇后的好意,只低头问道,“天寒雨凉,不知母后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中秋食月团乃习俗礼制,理应吃些,”

皇后眉心一皱,上前将林锦笼于伞下,嗔怪道:“下雨却不撑伞,是要将自己淋病了不成?”

林锦纵火烧死太子太师而罚跪一日的事情,无论远在冷宫洒扫甬道的宫婢,亦或万仞宫墙外贩鱼卖肉的百姓都了如指掌。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却对此事毫不知情,还怪罪刚刚服完刑罚的林锦不知避雨。

潮湿雨气隐隐泛着苦涩的中药味,一呼一吸间,林锦心头亦是苦楚翻涌,开口道。

“母后抱病前来,并不仅是为了关照儿臣吧?还请母后有话直言。”

皇后叹了口气,遥望天边,怅然道:“大霖与南蛮积怨颇深,年初时矛盾陡然锐化,两方百姓于边境爆发数起乱动,死伤惨重。两国态势愈发紧张,若不适时缓和,一场鏖战避无可避。”

林锦神色淡然,似并未听进去。

皇后继续道:“大霖近年专重休养生息,军力涣散。贸然交战恐不敌南蛮。权宜之下,唯有议和。圣上再三思量,不得不忍痛割舍珍宝……”

“这与儿臣何干?”林锦耐心耗尽,打断皇后,“儿臣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皇后拉住林锦,迫切地道:“今夜子时,你便启程前往南蛮,与南蛮主和亲维系两国和平。”

林锦眉头紧锁:“和亲?”

小锦其实很温婉守礼的,教训春红有些狂躁,是因为春红真的冒犯了小锦的底线,也正是有了第一次成功的反击,后面小锦才敢于对忍无可忍的和亲安排说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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