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准睡得并不安稳。

他一直在做梦，梦里燕凌一句话都不跟他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他想尽办法，发疯，吵架，哀求，从不知道哪里摸出一根麻绳闹着要上吊，但燕凌一直无动于衷，甚至最后他跪在她的裙下，把脸贴着她的手，求她可怜自己，燕凌也只是垂下眼睛，脸上连一点点其他的表情都没有。

季准从睡梦中猛地惊醒，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下一刻就突然发现自己床边坐着一个人，冷汗倏地爬满了他的后背，黑暗里他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能凭借本能抓住对方的胳膊：“你是谁？怎么跑到我的屋子里？”

季准手里的胳膊很凉很软，这是个女人，她动了动，季准看出她有一头很长的头发，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些灵异故事，按照他给燕凌读的话本，这种深夜出现在屋子里的女人不是狐妖就是女鬼。这个不知道是狐妖还是女鬼的女人十分沉默，季准只好自己爬起来，去看看这个不速之客究竟是谁。

所以当他发现坐在自己床边的人是燕凌时，他的内心涌起了一股巨大的喜悦，燕凌脸上十分嫌弃的表情让他瞬间从之前的噩梦里抽离了出来，至少燕凌对自己不是无动于衷的，季准美滋滋地想，不然她不会跑来看他。

“殿下怎么来了，还穿的这么单薄？”季准抱住了燕凌，他立刻感受到了她周身的冷意，于是赶紧把自己的被子掀开给燕凌披上，“您这样会着凉的。”

燕凌不耐烦把胳膊从季准手里抽回来，然后把被子推了回去，她完全不能理解季准还能突然醒了，按照大夫开的药方，他现在应该呼呼大睡不知天地为何物才对，结果现在搞的她像半夜跑到别人房间里的疯婆子。

她狠狠瞪了季准一眼，心里埋怨他怎么就不知道装睡：“季大人自己盖着吧，你身娇体弱，明天别再烧的厉害了，要是弄坏了身体，我可赔不起你。”

她一边说，一边想起身离开，但季准抱着她像一条粘人的长虫，把她捆的严严实实，燕凌能透过他的里衣感觉到比自己高很多的体温，真是奇怪，她在心里想，难道他觉得能靠自己把她暖热吗？

季准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知道自己这两天以来的烦闷一扫而光，整个人又重新充满了希望，燕凌对他还是有点好感的，他要求的一点也不多，只要有一丝好感就足以让他继续坚持下去。

如果燕凌知道季准的想法她一定会嗤之以鼻，在燕凌看来，季准要求的可太多了，远远超过了一个宠臣该要求的。她的脖子十分坚定地挺直，不肯把下巴搁在季准的肩膀上：“季大人不是一向洁身自好吗？怎么死抱着我不放手？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该保持点距离才是。”

季准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了燕凌，他从床上滑了下来，拿起旁边挂着的衣服披在了身上，然后把桌子上的烛台点着，屋子里立刻笼罩了一层暗黄色的光芒。燕凌坐在床边，正板着脸把长长的头发聚拢在一起。

“我去叫侍女们带点厚衣服来接你，”季准踟蹰了一下说道，“天气太冷，殿下万一着了风寒就不好了。”

燕凌不太高兴地瞪着他：“你跑来跑去吵别人，不会被人嫌烦吗？”

她把披风脱掉，然后躺在了季准的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盖的严严实实：“把蜡烛灭掉，老实过来躺着。”

季准犹豫了一会儿，他吹掉了蜡烛，走了过去，坐到了床边：“殿下不打算走了吗？”

燕凌闭着眼睛，她觉得折腾了这么一气，确实有点困了：“我刚才明明要走，你非要抱着我不放，难道不是让我留下来的意思？如果不是你非要醒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我现在都已经在我的床上见周公了。”

季准有几分讪讪，幸好四周一片漆黑，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坐在床边来回思考，这房里只有一床被子，他是不是因为去隔壁耳房把小厮叫醒，给他再拿两床，那样他就可以铺在地上睡觉，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坐在旁边冷飕飕地硬挺着。

“你怎么还不睡呢？我又不会吃了你。”燕凌的声音透着点疑惑，“你刚才抱我的时候，我可没发现你有这么规矩，这么正经。”

季准在黑暗中从头红到脚，他深深地觉得自己刚才太过孟浪了，他知道燕凌现在肯定什么想法都没有，可是他呢，他如果和燕凌同床共枕，难道就没有任何反应吗？

“上来，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燕凌的声音十分冷淡，这基本就是她心情不快的前兆，季准爬上去躺的笔直，和燕凌隔开了一条十分显明的宽度——他和睡在床边上差不多，有小半个身子都悬空着，略微翻个身就能栽下去。

“你怎么不盖被子？”燕凌拽着他往里面拉，“你难道不知道这被子没那么大吗？”

她一边拽，一边把被子盖在季准的身上：“你能不能不要扭？你再动，被子里的热气就都散掉了。”

其实被子里不怎么热，燕凌的手什么时候都是冰凉的，季准停顿了一下，回身帮燕凌掖好被子，然后抱住了她。

“热一点了吗？”他小声地问道，“殿下还冷吗？”

季准还有点烧，也确实比燕凌暖和多了，她打了个哈欠，觉得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赶紧睡吧……小心明天病得重了，还得再去工部告假，哼，杨敬一定会把你骂的狗血淋头……”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然后呼吸渐渐平稳了起来。季准一动都不敢动，他已经不关心杨敬杨大人会不会把自己骂的狗血淋头了，他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燕凌，除了燕凌，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像在这一瞬间消失了一样。

他小心地握住了燕凌的手，然后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今天这府里最幸福的人一定是他，不管谁来都比不上。

等季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身边已经空了——燕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床。外面熙熙攘攘的，好像有不少人在走动。

“殿下……这支步摇……您觉得……”

床帐外传来侍女询问的声音，季准立刻吓得抱紧了自己，燕凌在外面梳妆，那这件屋子里岂不是有很多侍女都在？

他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假装自己不存在，这事实在太尴尬了，他简直不敢想象府里的下人们私下会传成什么样。

不，也许不会传成什么样，他心里略有点安慰地想，公主府上上下下都对燕凌十分亲近顺从，他们大概率不会觉得这算什么事。

季准安静地躺在床上装死，等一群人叮叮当当地又出门以后，他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准备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就在这时，帘子外传来一个女声，十分轻柔地问道：“季大人，您醒了吗？公主说您要是身体好些了，待会儿一起吃早饭呢。”

季准的身体确实好了，他腰不酸腿不痛，连烧都退干净了，听到侍女问话只是瞬间僵硬了一下，再讲话有点磕巴而已。

“我，咳，我起了，”季准觉得自己还需要点时间缓缓，“嗯，很快就过去。”

他好像听到了一声轻笑，但再听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帘子外的侍女一本正经地说道：“大人洗漱用的东西都放在外面了，奴婢先告退了。”

季准向来不要侍女们伺候太多，便应了一声，等听到门吱呀一声响，他便从床里跳了出来。

床边的椅子上放着一件新衣，意思再明显不过，季准把自己好好拾掇了一番，这才推开门出去，门口早就有小厮等着，见他出来，立刻咧开嘴笑了起来，看上去比看到金元宝还亲切：“季大人大好了？殿下请您那边吃早饭呢。”

季准被他的热情烤到，不动声色地远了一点，他点了点头，那小厮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他往燕凌的院子走。

各色小点心已经摆上了，云雀正给燕凌盛粥，看见季准进来，立刻漾出了一个笑：“季大人来了？快请坐，今天厨房做了羊肉包子，季大人不是喜欢吃吗？”

昨天燕凌屋里的侍女跑来找她，虽然把人安抚了回去，但云雀也是悬了一夜的心，生怕他俩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可今天一看，两人竟是和好了。

云雀是打心眼里高兴，看着季准的表情都慈祥了不少，她招呼一个侍女给季准布菜，季准连忙推了：“我自己来就行。”

季准十分安分老实地坐在燕凌对面，他觉得周围每一个人都在盯着他笑，笑的他如芒在背，但燕凌好像什么也没看到，季准给她使了好几个眼色，使的周围有人甚至笑出了声，她连瞥都没瞥他一眼。

季准只好低下头吃包子，等他也吃完了，喝过一道茶水，燕凌这才开口说道：“去把给季大人看病的大夫再请来一趟。”

她一边说，一边对着季准笑了一下：“给季大人看看身上好了没有，若是好了的话，再开几副滋补药，把身体养好，也能早点回工部消假。”

几个年纪小的侍女立刻脸红了几分，季准只好当没看到，也不知道他们想到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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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