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此时恰逢北风料峭,有雪细碎。

不一会儿,地上便铺了浅浅一层白,军靴踩在雪上,一步一脚印,咯吱咯吱。

东山八十里处藏着一伙山贼余孽,待剿——这就是上头的指示。

我们的兵力不多不少,约莫三行一伍,但都是精英。大都督本还想给儿子分匹赤兔马,然裴铮没要。

晚上篝火点燃,一群人围火歇息,我还握着刀把杵在裴铮边上,他无奈小声:“你别这么紧张,这任务又不难。”

我沉默半晌:“我怕你紧张。”

“我……”裴铮顿了顿,“还好。”

我用手按住他的肩:“没事,有我。”

南方的雪下得不大,但煞是烦人。进攻之际,雪依旧细细碎碎,在刀光剑影中翻飞。

我的直觉终究太准,这仅剩的十几个山贼意外地有骨气,那山贼头头更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从人堆中猛地窜出,直冲我方长官。

“当心!”

我下意识想要过去,一个小喽啰却扑了上来。

“滚!”

我恶狠狠地将其一刀斩落,猩红飞溅,染红一片雪。

抬头,我看见那山贼头头颈下喷血,而裴铮神色怔怔,拿着滴血的枪没动。

“你在发什么呆?!”

我喊,且甩出一把匕首。

那把就要落在裴铮肩上的大刀陡然一僵——偷袭的山贼眉心淌血,直挺挺倒向前去。

待最后一个山贼倒入雪地,我作为副手,令其余人四处搜查,自己则来到裴铮跟前。

寒风呼啸,吹在脸上宛如刀割。

我没有说话,而裴铮望着掌心的血:“我第一次杀人。”

“你不杀人,人就杀你。”

我用我自己的箴言开导,裴铮却好似没听到。

那猩红自他指缝滴落,在雪上绽开梅花。

于是,我按住他的肩,重重:“裴铮,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

“将军战袍固然威风,但也阴冷沉重。有道战争无情,人人皆身不由己;刀剑无眼,哪一个不是亡魂?”

“你心善,会愧,但纵使你百般懊悔,也不会改变这杀人的事实,更换不得一丝逝者的谅解。因此,你不该懊悔,而要背负。”

我觉得我这人死后必然是要沦入地狱,毕竟我砍杀无数,手上沾满了血。

但我悔不了,这就是我的罪,我认,我担,假使我真的被放进油锅扒皮抽骨,也是我该。

不过与我不同,裴铮的情况有些不一样,他是出于将门承袭。

所以我顿了顿,再道:“你想建功立业,无愧姓氏,那么,你不仅要背负杀人的罪孽,还可能落得成王败寇的下场。这必然不易,但从今往后,你若有那份觉悟……我奉陪到底!”

然后,我看见裴铮一笑。

“看那么多书,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

他攥手成拳,用力,仿佛要将掌心的猩红碾碎。

“你的最后一句话,我受用了!”

此时,雪停了。

“裴长官!祁副官!”忽的,一个士兵站在坡上喊了起来,“这儿找着个人!你们来看看!”

说完,他领着我和裴铮,来到山贼搭建的茅草屋前。吱呀门开,屋内尚点着火,扑面而来一股恶臭,是伤口腐烂的腥气。

裴铮有些僵硬,而我从小闻着这味儿长大,丝毫不觉有他,大步走了进去。

地上,一个女子披头散发,一动不动。

“是活的?”我问。

“活的。”带路的士兵点头,“你别看她现在这样,要是离她太近,她就……”

他说晚了,女子在我伸手之际不知从哪攥了根簪子,冲我颈下刺来。

攥住她手的刹那,我发现她双目皆蒙着白翳,是个瞎子。

“没事,都死了。”我轻轻掰开她的手指,脱下自己的外袍为她披上,“我爷爷也是个瞎子,我挺有经验的,要不……你跟着我?”

就这样,我将女子背了回去。路上,裴铮想帮我搭把手,可女子说什么都不要别人,只要我。

“我叫宋清。”她趴在我肩上,声音轻轻细细。

“我叫祁红。”我回她,“旁边那个是裴铮,我兄弟,前面那个是许老五,还有赵忠详……”

“嗯嗯。”宋清轻轻地应。

回到东山,我陪她去看军医。吃药后,宋清昏昏睡着,我便走出营帐。

深冬时节寒意峭,迎面一阵寒风,吹得我打了个冷战。

“那女的你准备怎么处理?”一件厚袄子递了过来,是裴铮。

“伤好了就送去徐州,她跟我说了,她在徐州有亲戚。”我穿起袄子,摸摸咕噜作响的肚子,“饿了,吃饭去。”

就这样,又两个月过去。

这两个月里,兵戈交错极多,而裴铮再没发怔,枪尖横扫,屡屡掀飞那些向我劈来的剑。

然由于使得太猛,他临场用坏了枪,我则遵循自己的笃定,任凭人影扑来,只双刀破风,在他周身斩开一片血光。

“干!要是燎原枪就不会这样!”

战后,裴铮懊恼地翻看那断了的枪头。

“燎原枪就是大都督缴了的那把枪?”

我受了点伤,此刻正在他账里,也没别人,于是好奇。

“是。”裴铮顿了许久,手攥着枪身,“燎原枪原是我哥的神兵,他临终之前将其交给了我。”

如今,由于跟在裴铮身边,我便时常碰见一些高阶将领。有人夸赞裴铮年少有为,日后定胜过他的兄长,另一人则给这人使眼色,仿佛这话不太能提。

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何他们对此讳莫如深,大都督又为何将裴铮看得这般牢。

“五年前,我哥随我爹一同征战,不到两年便势如破竹,人称‘凌江霸王’。那时,任他燕王赵王,我哥皆凭一杆燎原枪,万马千军,无人挡。”

“三年前,七十二峰岭三军埋伏,我爹忤逆军令,快马加鞭,可仍……为时已晚。”

裴铮逆着烛光,而我是说不出什么节哀顺变的,因为我自己也对亲友的逝世耿耿于怀。

当初,我若回去得快点,是不是能见老瞎子最后一面?那时,我若不去衡镇,是不是能让祁思远免遭欺负?

我知道,人不能总是回头看,可那些事就这么堵在心口,一辈子都没法散。

于是,我身上虽仍在作痛,但还是撑着坐起。

“我觉得你可以和大都督约好,一起去趟七十二峰。有句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不对,好像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更合适?”

我的文化水平还是不高,可裴铮听懂了。

此行,这对父子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和对话,我并不清楚。

不过,裴铮回来的时候,我见他在帮大都督卸甲。

我不禁思念起老瞎子,也不知道他那漂亮的坟有没有人帮着修缮。

这份思念一直持续到正月初一,愈甚。

年关,军中几百堆篝火升起,上千个火把点亮,夜间一时如同白昼,大家伙勾肩搭背,载歌载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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