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芽坊的门房处，当班的祝三娘忙得脚打后脑勺。

自从坊内的茶叶满枝春——如今应该叫香盈袖——得了御笔以后，上门递帖子的人一下子多了数倍。

有想要与常坊主结交的别家坊主，有想谈生意的茶商，甚至还有特地赶过来“认亲”的自称是坊主亲戚的人。

得了两次常娘子的埋怨后，祝三娘再也不敢将第三种人报到娘子跟前了，直接轰走了事。

不是她不讲情面，这可是娘子亲**代的！

今日上门递帖子的人尤其多，祝三娘对着每个人都要把“我们坊主正忙呢”“帖子一定送到坊主跟前”“坊主得空了定会邀你们东家见面的”说上几遍。

半天下来，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好不容易又送走了个难缠的，她也顾不得什么品茶之方，提起茶壶对着壶嘴就猛灌了起来。

正喝着，余光就瞥见两人走了进来，也不搭话也不递帖子，径直就往里走。

“呜呜呜……”她嘴里含着一大口茶，说不出来话，就只能瞪大了眼睛指着两人焦急出声。

那两人闻言转身，看清打头的那个后，祝三娘好悬将茶喷了出来。

“怎么了？”林牧川开口。

她忽地从凳子上弹起来，欠身道：“没事没事，大人您请进。”

两人走后，祝三娘才抚着胸口坐下来。

乖乖，还好刚才喝着茶不能说话，这要是胡乱开口得罪了林大人，她这门房的活计可不就到头了。

想了想原来在家中洗衣煮饭伺候人的日子，她打定主意，以后喝茶一定要细品，可不能再这样被茶壶挡住了视线。

迈步而入的林牧川并不知道门房心思的转变，领着护卫走到垂花门处，就见到一早就候着的香儿。

跟着香儿走到偏院的厅房，里面的常乐听到声音就迎了出来。

“林大人。”她略施一礼便请二位入座。

寒暄过后，林牧川说起了此次前来的目的。

“这位是严俊才，你要的护卫。”一脸刚毅的男子遂起身抱拳。

“林大人手下果然人才济济。”常乐夸赞。

林牧川不由失笑，而后才问起她要人的原因。

“可是有什么事是季娘子无法应付的？”

“那倒不是。”常乐答道，“只是给她派了其他的任务，一时间走不开。”

“龙芽坊近来事情颇多，我总是要出门的，念柔不在身边我便只好求大人匀我一个护卫了。”

“说来，还未恭喜娘子呢。”林牧川饮了一口茶，“听说龙芽坊近来聘了许多女匠人，看来娘子之前所说的两年内还清拆解之款并未夸大。”

常乐便笑：“在大人面前，我向来实话实说。”

林牧川便看着她，她就这样坦然地回望过去，前者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那是自然，娘子从未虚言。”

而后两人相视一笑。

*

茶叶品质上乘，且有天子御笔亲赞，如此情况下，生意源源不断地找上门，趁此机会，龙芽坊多聘了许多匠人。

只是如此一来，提花的人手明显不足，杨初月被常乐严令休息，三个人就更赶不及。

常乐只得让刘玉娘三人从下面挑选几人出来，为了防止她们泄露方子，还请林牧川做了见证，签了契书。

她捏着契书道：“签字画押便做了数，若是敢往外说半个字，先掂量掂量自己受不受住这些惩罚。”

敲了大棒以后，自然要再给个甜枣，她于是又说：“当然，只要你们用心守约，工钱从这月起便多二两。”

这话一出口，让因前一句而瑟缩的几人瞬间眉目舒展，神色变得光彩夺目。

多了人后，制茶的速度上升了不少，常乐翻看着账簿，心中计算着还能定下多少数量的单子。

正看着，季念柔从外面走了进来。

“娘子，初月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常乐停下手中的动作说：“跟上她，按计划行事，除非有危险，你不得现身也不要让她发觉。”

季念柔有些犹豫，常乐看出了她的心思。

“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从林大人那里借了一名护卫，你且专心看着初月那边。”

对方走后，常乐略微思索，自觉无甚遗漏后才又看起了帖子和账簿。

事情多了以后，整理帖子和账簿这些事情她已经无暇顾及，就逐渐转到了碧桃手上。

这丫头虽年龄不大，心思却缜密，又肯下工夫，有常乐带着，她逐渐上了手，事情做的着实漂亮。

*

杨初月出了龙芽坊以后就往家里走。

今日是她休沐的日子，虽然她这几日并没有做事，但今日常娘子还是准了她的假。

原本坊内匠人的休沐都是定下的，到了日子就可以自行回去，并不需要特意上报，但近来娘子的态度却让她很是忐忑。

一直不让她参与做事，她再三恳求娘子也不见，只说让她好生休息。

她觉得娘子应该是恼她了，为着自己一直补贴家里，也为着出这么大的事没有告诉娘子。

毕竟娘子从来都告诫她们，人要为自己而活，不能只想着他人，父母兄弟也不行。遇到难为的事也要告诉她，她会尽力相助。

她这次一下子触了娘子两处逆鳞。

但她不敢不补贴家里，虽然爹娘对自己没有很贴心，但也将自己养到这么大，况且，家中弟弟确实聪颖，她多补贴家里一分，弟弟就能多一分中举的希望，那时家里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她也不敢告诉娘子，端午那天的事让她难以启齿，待觉得有孕以后，就更不敢说了。

一度，她想到了死，但走到河边，她又退缩了。

她是怕死的。

还好，还好没有怀孕，这让她的心里好受了许多。

知道这件事的坊内姐妹也没有躲着自己，娘子甚至为着这事特地寻了一位精通妇儿科的妇人。

杨初月内心很羞愧，那日喝过药，又喝了鸡汤以后，她就去了提花的房间，却被告知娘子不准她做事。

后来，单子越来越多，匠人们越来越忙，她又想求见娘子，娘子却一直不见。

然后就得知坊内提拔了几人到提花间之事，这个消息让她怔愣了半刻钟。

娘子，这是不想用自己的了吗？

这个念头使她内心十分煎熬，却又不知与谁诉说，休沐日一到，她便借口回家想着出来散散。

走过一个拐角，眼前忽然一暗，她抬眼一看，几乎要喊出声来。

对方把手按在她的嘴唇上，她瞬间全身汗毛倒立，将那只手拍了下来。

“你放开!”

莫自明见状立刻慌张地左右看，嘘声让对方安静。

面对这个强要了自己的人，杨初月只觉得恶心，她半刻也不愿意与他待在一起，只管绕着往前走。

“别走啊，我有事与你商量。”莫自明伸手挡住。

杨初月眼圈泛红，咬紧了牙，低声呵斥：“让开！”

或许是对方的神态让他多了份自信，莫自明一改原先局促的姿态，将脸一沉威胁道：“要么，你乖乖听我说话，要么我现在就把咱们的关系嚷开。”

“你！”杨初月眼泪瞬间滴了下来。

“乖乖，别哭啊。”

杨初月躲开伸过来的手，强撑着说：“快说！我还有事。”

莫自明将人带到一处更偏僻的地方，然后就提起了让她帮忙给常乐递话的事。

“你与那常娘子美言几句，让我能买到香盈袖，最好还能少花些银子。”

看着对方奸猾的眉眼，杨初月内心一阵阵地泛起恶心。

“你少做梦了，我们坊的单子已经够多了，我们娘子也不会与你这样的人谈生意的。”

莫自明脸色顿时一黑，但转眼又堆起笑来：“月儿，你这话就说得外道了，我们的关系已经板上钉钉，我多赚些，你不就能享更多的福了？”

“我都打听到了，常乐十分器重你，龙芽坊刚立就提拔你做了领班，近日见你身子不好，不惜花费为你补身，连事也不需你做。”

说着，她又往杨初月那边挪了挪，见对方闪避也不恼，只伸出手作发誓状。

“我答应你，只要你帮我做成了这单生意，我一定给你买最好的衣裳首饰，风风光光地抬你进门，家里除了正头娘子，旁人都不敢为难你，你的身子日后就由我来养，保管比常乐更精心，就你弟弟的事……”

“够了！”杨初月打断了对方的话，她气急攻心，身子不自觉地抖动。

“莫自明，我告诉你，我绝不会为你在我们娘子面前说一个字，你不要在我这里白费工夫，以后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话音未落，她就见对方扬起了手，她躲避不及，不自主地闭上眼侧过头。

预想的巴掌没有落到自己身上，她只听到了一声痛呼。

“谁，谁他娘的拿石头扔我！”莫自明看着流血的手腕，怒火中烧地环顾四周。

周围没有任何人，也没有其余的声音。

血兀自流着，他也顾不得其他，再次恶狠狠地说了几句威胁的话以后急匆匆地离开了。

再次回过神来，杨初月发现自己正靠墙瘫坐在地，脸上一片冰凉。

伸手一抹，都是泪水。

她急切地擦掉眼泪，又强撑着站起来，想起方才的事情，她朝着空荡荡的前方开始喊话。

“谁？刚才是谁？”

见一直无人回应，她也不敢多留，转过身就往龙芽坊走去。

偏院内，季念柔回报了之前的事情，常乐点了点头。

果然，莫自明这个人是不会放过初月的，只希望她能通过这件事认清那些家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