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必有师

郑妍虽说叫王娲相信自己,但她比谁都清楚,她们即将要走的这条路,无比艰难。

韩甄先前为王娲的父亲扣上的是一顶连当时的王公贵族遇上都颇为棘手的罪名。

他们说,王娲的父亲当街辱骂了皇后。

放在其他朝代,这本没什么,但对于当时的永祯帝来说,是死穴。

与永祯帝关系较为亲厚的郑妍,自然尤为清楚孟皇后在她这个三皇兄心里究竟占了多么重要的位置。

他们少时相识,一路经历诸多磨难才终于在那扇缓缓关上的宫门内携手。

孟皇后出自一家在如今看来略显没落的世族。若是靠这样的出身,登上后位几乎无望。

但永祯帝一点委屈都没叫孟皇后承受,一步一步将孟颜送上了母仪天下的位置。

距郑妍的三皇兄讲,皇嫂曾遭到过其他为争夺皇位而不择手段的皇子们的暗算,那时他为了找到皇嫂,被下毒陷害,被关在阴冷潮湿的大牢内上刑。

所幸,皇嫂亦不是软弱之人,知道三皇兄在找她时吃了很多苦,勇敢对那些人做出了反抗,更凭借她的聪明才智从他们手中逃了出来。

成为帝后之后,他们二人的身子都每况愈下。

三皇兄同郑妍讲述往事之时,他说他最不愿提起的就是所谓的皇室亲情。

他们这一代,是历来皇位争夺里最凶狠的一代。

不仅无所不用其极,就连阴奇诡谲之事亦做到了极致。

他们体内都被中了一个蛊。

这两个蛊只有一个名字——双生。

顾名思义,“双生”便是拥有了相同的宿命,他们必将同生共死,合而为一。

不过,也有破解之法。

那便是如同双生花一般,一朵拼命吸取另一半的精魂,任其花瓣堙灭败落,来换取另一朵的生存。

但情爱究竟是什么呢?竟会令畏惧生死的凡人皆忘我的飞蛾扑火,只为了对方能够活下去。

三皇兄背着皇嫂去寻能将自己的精魄吸引到她身上的灵药,而皇嫂亦秘而不宣地举行着什么仪式。

这之后,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他们二人纷纷走向双死之局。

皇嫂要比三皇兄先走一步,而三皇兄也即将在不久之后噬魂而亡。

怎料,王娲父亲与韩甄的事便出在这时候。

永祯帝自然不会让任何人玷污他的亡妻。

于是郑妍为了王娲对自己的托付,试图进宫去劝。

所幸永祯帝是一个无法视人民为草芥的帝王,是以他最终赦免了王娲的父亲,只不过罪名仍成立。

因为永祯帝说,若韩甄那里不撤诉,他亦无法直接将王平亮的罪行给抹除。

事后,王娲一家虽然已经十分感念郑妍的救助,但郑妍为不能彻底平复王娲父亲的事,始终心怀愧意,于是她不断地巩固自己在朝中的位置,在挖到韩甄与李奇峰之间的关系之后,郑妍为安慰王娲,独自将事情包揽了下来。

她寻到了韩甄和李奇峰的许多证据,又安排谭思依在朝中不动声色地将郑安对韩甄和李奇峰二人的态度扭转。

就在事情快要做成之后,郑妍派人去大理寺将证据呈给文承恩。

文承恩却并没有理会那位女官。

郑妍见女官无功而返,暗斥文承恩仗势欺人,第二日亲自来大理寺呈了案情。

那一日,蝉声鸣树梢,绿树阴浓夏日长。

没精打采的小吏在洒扫庭院之时,低头在池塘里看到了大理寺的亭阁楼台,也看到了戴着云凤蝶戒指的一只手将一叠手记塞在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小吏在见到云凤蝶的时候心里就惊了一下,这下彻底精神了。他猛地抬头看去,是文先生和长公主在池塘对面交谈。

文先生平日里一向平易近人,对人亦谦逊有礼。今日却有些傲慢。

他先是慢悠悠将手记放到了池塘边缘的石栏上,接着转头就走。

小吏看着披凤戴金的长公主愣在了原地,就连他也看得呆了。

他先生是要做什么啊,这可是大不敬的事!

小吏立马将手中的扫帚飞速扔下,又冲在文先生旁边,打算暗示他先生他们身后之人的身份。

文承恩却睨了小吏一眼,似不把他放在眼里,接着文承恩问小吏道:“你如今是何年纪。”

小吏愣了一下,随后老实报了一个数字。

“哦,八岁。”文承恩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又问他:“你家里可还有人?”

小吏心底越来越心生疑窦,这些事,他先生在他初来乍到之时便问清楚了,为何今日又问一次。

余光瞥到他们身后的那抹槿色,小吏再次诚恳道:“回先生,小奴家中遭逢山匪劫掠,只剩小奴一人,承蒙先生厚爱,安然在此生活学习,小奴不胜感激。”

文承恩听后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郑妍。

郑妍一开始不明白,但文承恩问的大声,叫那童子回得也洪亮,想必是专程说于她听的。于是她细细一想,有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文大人……莫非……”

“长公主,您来看——”不等郑妍继续说什么,文承恩张开右臂,指示郑妍看向整个大理寺,“大理寺最不缺的,是什么?”

郑妍放眼一瞧,官吏们正忙碌着公务,有两位男子似乎有什么急案,匆匆从他们面前经过。她仍不能确定文承恩到底要说什么,似懂非懂地道:“最不缺的……是人?”

“哦?”文承恩挑眉道:“那是男人多还是女人多?”

郑妍这次似乎不用看便已知道答案,她抿了抿唇,有些郁闷道:“自然是男人多,不然本宫也不会费劲心思去培养那么多女官了……”

“可你在培养女官一事上,似乎没有任何助力。”文承恩无情戳破道。

郑妍倒是没有恼,毕竟此事她很早就想清楚了。

“是啊,”郑妍乐观道:“可是大人,有些事虽极为凶险,却不能没有人做呀。

“来,我们先把方才我给您呈的案子断了吧。”

文承恩哼了一声,并不理会她的请求。

他继续道:“长公主做的事倒没什么不好。不过,微臣认为,却有些片面。”

“片面?”郑妍不理解,“是本宫还有哪些疏漏吗?”

“微臣斗胆问公主,您为那位王姓女子忙前忙后,就无半点私心?”

讲到这时,郑妍没有讲话,文承恩接着问道:“公主难道就没有想过,此事结束之后,自己会有一个得意的助手?

“一个初来你公主府便大放异彩的女子,若能获得她义无反顾的支持,那你接下来事业的展开,将会顺利许多啊……”

郑妍默了一默,倒直言不讳:“先生慧眼如炬。不过,先不论本宫已有谭姑娘作为自己的得力干将,就算本宫想利用王娲的名声促成本宫的事业,那本宫也同样是为解救更多女子而做了这些。

“如此,竟不能获得先生首肯?”

“公主很敏锐。”文承恩在肯定郑妍之后,接着又发出诘问,“可公主是不是将女子的位置摆得太高了些?

“世上处处是可怜之人,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可公主只执着于一些女子,难道不片面吗?”

这下,郑妍终于大有眉目,她联系到此前文承恩问那童子的举动,一时竟有些气呼呼。

她认真道:“大人,本宫自然没有认为其他群体就不值得同情。只是世人对女子似乎更为苛刻,是以本宫才更加关注于她们。本宫认为,本宫的做法并未有失偏颇。”

“好,”文承恩顺着她道:“那微臣再问你,您为那位王姓女子忙前忙后,究竟是为了快点达到您自己的目的,还是为了帮王姑娘的父亲洗清罪责之后,以让他们一家三口回归正常的生活?

“您前面说了那么多,微臣早已明白,您心中所想,无疑是前者。”

似乎是看到郑妍渐渐了悟了自己的意思,大约有些“孺子可教也”的想法,他不再咄咄逼人,甚至有些亲切道:“公主想必明白了,为达目的而迷失了善意,即便日后您让那些女子如愿以偿,到那时,您是否还能继续看见弱小,似乎也无法预判了。”

郑妍现下的心情确然复杂,若不是文承恩的提醒,她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察觉到。

她再开口时,语气不自觉增添了几分恭敬:“大人,本宫明白了,多谢大人教导。”

文承恩点了点头,无视身边小童拖拽自己衣袖的行为,继续道:“方才微臣其实还有一个意思。”

“大人您说。”

“微臣一直以来其实很敬佩长公主。能做他人所不屑之事的人,本身就值得敬佩。不过公主也需注意事以密成的道理。

“太柔则靡,太刚则易折。公主将自己的野心放在人人都可注视的地方,那光亮是否太过夺目?公主可以想想,待到来年,您所植之树开花结果,第一个折断树枝采摘到果实的,到底是您……还是另有其人?

郑妍哈哈一笑,表示受教:“好,本宫记着了。”

待郑妍如愿拿着签过文承恩大字的案情书离开后,小吏这才胆战心惊地跟他师傅说道:“我的妈呀,先生您是真的好为人师,连长公主您都敢教育。”

文承恩给了他一个脑瓜崩,随后负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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