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张谨义在给一人寄的信上书:
皇上与嘉珉业已离心;
另,汝所托吾之事,吾亦为汝办妥,不日便可下扬州。
将书信卷好之后,张谨义便吹灭烛火,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了。
今夜,郑安失眠了。
明知第二日要早早去上朝,可他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父皇的这位五妹妹,也就是他的小姑姑郑妍,其实他小时候同她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情感。
是父皇母后总在他面前夸赞郑妍的功劳。
父皇说,姑姑在他登基之前,不仅替他征得了皇爷爷的许可,还为助他夺得皇位整日奔波;
母后说,是姑姑让她和他父皇相爱,甚至力排众议让她和他父皇站在了同一个位置。
是以,他这才跟着帝后一起感念郑妍。
真正和郑妍接触,是多年前的一个午后。
彼时,郑安挨了母亲的训,跑到御花园偷偷抹眼泪。
哭累了,就抬眼吹吹风,便看到一棵杏树。
当年那颗杏树还没有如今这般高大,郑安被树上的果子吸引了注意,准备爬上树去摘,结果脚一滑差点摔个四仰八叉。
是他小姑姑在底下及时接住了他。
那时的郑妍,脾气不太温和,把他安置在凉亭的石廊处,就坐下来并排和他吹风。
只是,郑妍不知道先前碰到了什么人,光吹风还不够,还得拿着一柄团扇“呼哧呼哧”地扇着。
郑安看她十分上火,偷偷瞄了她好几眼,也不敢问。
过了一会儿,郑妍似乎觉得单独把一个小孩晾这么久不太好,于是她便主动开口道:“太子,你一个人跑进这园子里做什么?”
“孤,孤被母后骂了。”郑安垂下去他小小的脑袋,觉得很沮丧。
郑妍却噗嗤笑出声来,为了照顾郑安的自尊,她竭力止住笑,随后故作正经地问道:“那被骂了,为什么要去爬那棵杏树?”
郑安小声道:“因为贪玩……”
“那你可要当心啊,”郑妍诚心吓唬他,“万一本宫一会去告诉你母后,你不就又得被你母后骂了吗?”
“姑姑,孤错了,求您不要告诉我母后!”感觉郑安快要哭了。
郑妍这才收了玩心:“好,那你答应本宫,只要你下次不会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本宫这次就不告诉你母后。”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郑安这时才鼓起勇气来抬头问郑妍:“那姑姑你呢,为什么不开心?”
“本宫啊……”郑妍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抬头望向日落的方向,“太子还小,有些事啊,姑姑以后再教你。”
可是,在郑妍眼里,他是不是一直都是小孩,从来没有长大过?
不然为什么,伤心难过的事不告诉他,父母的死因她也从来没有同自己提到过,就连近日,他和谁相处,怎么做事都要经过她的同意才行?
可是她知不知道……
他向郑妍坦诚说出他的苦恼,也想平等的听到她的难过;
她如果能认真的告诉自己他父母究竟是怎么死的,他就不必听着旁人对她的评价而整日猜测究竟是对她的恶意指摘还是据实描述;
她如果能多信任他一点,就不会不顾青红皂白,就将他钉在罪恶的耻辱柱上,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
郑安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这个小姑姑了。
“不行,本宫怎么可能说得了这种话……”
“公主,”一蓝衣姑娘趴在古玩架空着的一格上面,佯装正经道:“您想想您这次犯了这么大的错,不下点血本,能挽回吗?”
郑妍回头:“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公主快练!”
“好吧……”郑妍只好老实坐回去,“哎,那这个‘千机变’,多久变换一次面貌?”
蓝衣女子:“嗯……一柱香吧。”
郑妍:‘哦……’
“褚颜,原来你和公主在这,我和王娲找你们好辛苦。”
来人是谭思依和王娲,她俩一进门,王娲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还是谭思依率先道:“……公主,好端端的你扮猪做什么?”
“别管那么多。”郑妍提醒道:“你来干嘛来了?”
“哦,对。”谭思依和王娲对视一眼,随后迅速跑到书桌旁,谭思依展开一幅图纸之后,王娲开始讲述,褚颜也因为好奇,盯着那幅图纸走过来。
“公主,通过我这几天走访发现,天水城多了好多外乡人,听口音应该是从扬州那边来的。
“一开始我与谭大人以为是扬州那边发了天灾,才引发人潮前往天水城,可后来发现,扬州城气候宜人,官员也未见其太多蛀虫腐蚀。
谭思依补充道:“而且观其服饰,有富家子弟亦有贫穷人家。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年轻男女。”
“年轻人?”褚颜奇道:“难道是来上京科考的人吗?可就算是这样,这会儿也不到时间啊。”
众人正思索着,只见郑妍脸上的面具突然从猪的模样变作了猴的模样。
谭思依、王娲、褚颜内心:憋住,不能笑。
摘了那该死的面具之后,郑妍随她们三人一同踏出了书房。
因褚颜之前在岭南因公外出,今日才回来,谭思依便提议一起去天在水吃一顿。
众人也都同意,褚颜看一眼郑妍,突然不确定的问道:“那……要不要叫驸马一起?”
这一问,众人便齐齐看向郑妍。
郑妍正思量这次扬州的年轻男女涌来天水城会不会和之前的印章的卷轴有关联,一抬头见众人皆回头看她,她一脸茫然道:“嗯?如何?”
“公主,我的好公主,”王娲走回去挽上她的胳膊,“您发什么呆呢,大家是想问,今日午膳要不要叫上驸马一起。”
“自然不用。”郑妍回过神来以后,对着众人笑道:“咱们好姐妹的聚会,本宫怎么会那么自私带个男人过去呢?你们今天中午尽管吃,本公主请客!”
再说,郑妍也不知这几日慕琼宁近日在搞什么,总是早出晚归的。
众人欢欣鼓舞起来。
“先生!阔别这么久,我好想你!”柏陵刚下马车便激动地张开双臂,打算扑到慕琼宁身上,不料,慕琼宁一个侧身,就将柏陵甩到了身后。
害柏陵一个趔趄,差点就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先生,您都成婚了,怎么还是这么没有人情味!”柏陵哭唧唧。
“少废话。”慕琼宁无情道:“快讲讲你去扬州都有什么新发现。”
“先生您站在天在水门口的意思,不就是要请我吃饭的意思吗?咱们先进去如何,我都饿了。”柏陵可怜巴巴地道。
“哼。”
再次甩给柏陵一个无情的讽笑,慕琼宁转身率先踏进了天在水。
这一进去,柏陵手上照旧抱了一坛酒,慕琼宁照旧冷着脸走在前面,与郑妍照旧在上楼的地方偶遇了。
只不过,郑妍身边上次是李云戈,这次是三个姑娘。
郑妍:“……”
慕琼宁:“……”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只不过,慕琼宁这次又是要宴请谁?
除了没见过慕琼宁真容的褚颜一个劲儿伸着脖子看,众人多少都有些尴尬,于是谭思依和王娲一个架褚颜的左胳膊一个架右胳膊,同郑妍讲她们先去厢房,便一溜烟跑下去了。
柏陵见状,也抱着酒坛子,脚底抹油先上去了。
最后,只剩下郑妍和慕琼宁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他们同时道——
郑妍:“你这几日都在忙什么?”
慕琼宁:“在查扬州的事。”
此话一出,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好,很好,郑妍觉得他们在这里一问一答,就像两个不太熟的人。
于是郑妍主动开口道:“柏陵去了扬州这么久,本宫一会儿便去瞧瞧他。
“待我本宫回厢房,将她们安置妥当了再下来,你先进去吧。”
只见方才在天在水门前还冷酷无情的人,此刻竟乖乖点头,随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身向柏陵进去的厢房走去。
慕琼宁一推门进去,柏陵和厢房里的另外一个人的神色竟都有些严肃。
慕琼宁颇有些意外,他挑挑眉,随后坐在他们的对面。
“先生,”柏陵正色道:“我听言先生讲,扬州的那些年轻男女已经先行来到天水城了?”
“嗯。”慕琼宁点头,“可我目前还问不出什么,他们就好像背后被什么人操控着,只要那个人不叫他们说,他们便什么都不说。”
“看来……公主要有大麻烦了。”言归叹道。
“何意?一次讲清楚。”慕琼宁拧眉道。
“郁离呀,我刚刚听柏小子讲,扬州城已经出现了暴乱。
“放火、抢劫、杀人、奸杀这些事件突然频繁发生,而柏陵讲,这些始作俑者们与天水城突然涌进来的是同一批人。
“而扬州官员们手里的案状书上,主使他们这么做的人,他们都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便是——
“大长公主郑妍的名字。
“幕后之人,看来极其狠毒啊,这是要置公主于死地啊!”
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郑妍在门后已听了大半,她想,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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