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徐骋意和欢雀并排坐在前面,一路上脸色都十分不好,甚至没顾得上斗嘴。

欢雀对萧容昶一直有种本能的惧怕,不光因为他知道自己所犯的事,曾三番五次派人捉拿自己,还因为那日在木屋中,被他快如闪电的出手速度吓懵了。

即便他出手是为了救自己,那一下,仍具有十足的威慑力。

她是学过些功夫的,清楚知道,那一招绝不是花拳绣腿,而是正经的师从名门。

若不是长公主护着,她只怕早被对方关进大狱了。

徐骋意此时此刻心里难受,则是因为嫉妒。

他替长公主迎来送往过许多客人,有些是幕僚,有些是欢场上的名角儿,与殿下皆有着深深浅浅的关系。

但这回马车里拖的男人,是本朝威名赫赫的内阁首辅。

要送往的地方,还是长公主从未带任何外人回过的和沁园。

尤记得对方上车时,那一脸冷淡的表情,看都未曾看自己一眼,似全然未将他放在眼里。

徐骋意过去心里存着的那点儿优越感,霎那间荡然无存。

欢雀紧张了半天,为了缓和情绪,开始嘲笑徐骋意:“就你这样的身份,能在殿下身边混到今日便不错了,还有什么不满足。”

徐骋意早习惯她的嘴贱,现下怀着心事,更无心与她争论。

马车里寂静无声,他回身看了眼,强忍着内心酸涩,终是淡淡应了句:“殿下才不是看重身份的人。”

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在山间小道上听着格外清晰,车厢内,萧容昶面色如古井无波。

手上拿着那串生来就带着的佛珠,指节轻轻推动珠子,心境逐渐趋于平和。

所谓因果报应,是他欠下的债,就该他去偿还。

从小到大,他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很快就会走完这一生。

所以他从不浪费时间,抓住一切机会,一展抱负,建功立业。

除此之外,从未想过其他。

除了这一次,与长公主的这段孽缘,几乎要耗空他所有耐心。

攥着佛珠的手指微微用力,忽然间,细绳断裂,断了的珠子散落满地。

还未来得及捡起,马车已经停下,婢女的声音传来:“萧大人,到了。”

下车触目所及,是一望无际的私家园林,上面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和沁园三字。

一条小路曲径通幽,道路两侧栽种着幽丽的玉芙蓉,散发出芬芳袭人的香泽。

萧容昶身穿玄衣,玉簪束发,携一身清冷气息,走在幽僻小路上,步履稳重,宛若九重天的神祇。

“大人,这边请。”欢雀在前面引路,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淡淡压迫感,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往前约走了半刻钟,见一座被月色笼罩的华丽殿宇,静静伫立在绚烂幽谧的林子里,与周围环境和谐融为一体,散发出古朴宁静的氛围。

既是长公主私宅,知晓的人并不多,平常更加不会有人来。

方才走的是一段荒芜的山路,若有人暗中尾随,一眼便能够发觉。

此时此刻,萧容昶不知该做何感想。

昨晚匆匆一别,他有很多事还未问明,应付完太皇太后,出来已经不见公主踪影。

每当回想起在茶水间那一段,他都觉得十分荒唐,躲进壁橱的行为已是十分浮浪,今日竟又派人送来那样一张字条。

是笃定了他不会拒绝么。

萧容昶有些头疼,好像不知不觉间,走进对方布下的罗网之中。

一把年纪的人了,竟然要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去做长公主招之即来的……

这种自我唾弃的感觉,真的很多年不曾有过了,他望着眼前华丽的殿宇,暗自骂道,真是见了他娘的鬼了……

徐骋意跟到殿门口便不再进,由欢雀带他继续深入。

直到一处开满夜百合的石阶前,方停住脚步:“长公主寝殿到了,奴婢会一直守在院中,您若有任何需要,摇铃即可。”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只铃铛,恭敬递了过去。

萧容昶不接,她也毫不勉强,又屈膝行了个礼,安静退下。

这院子里,种了许多中原没有的花卉,有一些,萧容昶曾在书上见到过,是从辽疆或者西域移植而来,也不知靠了什么手段养活。

大多数色泽妖丽,给人一种过于妩媚的感觉。

就像长公主本人,在层层华丽的包裹之下,让人很难看清楚她真实的模样。

在某种程度上说,两人有相似之处,皆带着一层保护色,不常以真面目示人。

此时,她正坐在案前写字,用的是最普通不过的宣纸,不似之前给他送信用的那张,花里胡哨的茉黛笺。

听见珠帘发出响动,显是有人来了,沁嘉抬起头,看见萧容昶熟悉的冷脸,挑了下眉:“首辅大人来得真快,看来经过昨晚的患难,我们之间感情已增进不少,真让本宫感到欣慰。”

她所指的患难,便是在躲在壁橱中那一段。

只不过,事发后她便跑了,留他一人应付太皇太后。

萧容昶冷冷一笑,眼中射出几分讥诮:“长公主脚底抹油,臣委实敬佩。”

“哪里哪里,本宫嘴拙,比不得你们这些文官,口诛笔伐都能喷死人。”她笑眯眯的放看过去,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确认他没有那种形如赴死的情绪。

此刻她脸上未施脂粉,倒是与他平素里的认知有些不同,素白的一张小脸,五官漂亮脱俗,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小些。

一身海棠花束腰拽地长裙,掐出不盈一握的腰肢,沁嘉说话时,上半身微微往后靠着,手里还执着一支狼毫笔,眼波流转间,美到令人惊心动魄。

萧容昶对她容貌免疫,只很快发现了她今日不同寻常之处。

素面朝天,是因为她不停在流汗,脂粉都被冲刷了个干净。

沁嘉其实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了,单用意志力忍着,不愿在对方面前暴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房中燃着的冷香,比之前任何一次闻到的都要浓郁,萧容昶忽然有种很糟糕的感觉,下一瞬,浑身血液都开始往上涌。

“臣昨日就已经应下,公主何必再使手段。”萧容昶目光瞥向一旁的香炉,神情冷了下来,眼中渐渐覆上一层寒霜。

沁嘉缓缓站起,淡黄色的披帛拽地,形容清雅,犹如一朵妍丽的芙蓉花,不染世俗尘埃。

只她即将说出的话,与此刻营造的氛围全然不搭。

“那不是听了昨天首辅大人的建议,想凑个天时地利人和,怕这里环境不如茶水室刺激,叫人提不起兴致。”随着她的步伐,裙摆在地上拖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沁嘉又亲手给香炉里又加了些料:“这香后宫中常用,不会伤身的,多做两手准备总不会错,首辅大人你说是不是。”

“……”与她争论这种事情,无异于自取其辱。

萧容昶简直后悔来这儿,咬牙正色道:“这次之后,你我两清。”

“不然呢。”沁嘉好整以暇的看了他一眼,语气带着些轻佻:“首辅大人高风亮节,自是不屑做本宫身边的面首。”

面首?

萧容昶蹙眉,想起方才跟来的那个少年,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抱有敌意。

沁嘉也后悔了,不应用这种助兴的香,而应该直接用催情香。

此时这番局面,着实有点干巴巴的,纵使她已经十分难耐,对方没一点反应,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开场。

情急之下,她带了几分负气的情绪:“若你实在做不到,也不必勉强。”

“反正本宫身边养了许多面首,不缺萧大人这一个。”

“这蛊毒谁来解都是一样,出去的时候,给本宫把徐骋意叫来。”

“他办事干脆利落,没你那么多毛病。”

萧容昶面色阴沉下来,转身就走。

空旷的大殿中,只听见男人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又更加清晰的传进耳里。

珠帘翻滚,再次被掀开,萧容昶大步走到近前,俯下身,将沁嘉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扔在垂着深蓝色柔纱帐幔的乌木大床上

沁嘉跌入松软的被褥中,还未看明白对方的样子,就感觉被一重清冷的气息压下,深深吸了口气,将那股冷意沉入肺腑。

放松身体,整个人如在夜的包覆中不断下坠。

“萧某做得到,不需要长公主多此一举,弄那些乱七八糟的香。”

“蛊虫认主,除了臣,长公主绝找不到第二个救命的人选。”

“那个叫徐骋意的,他若是面首,殿下总不至于那晚在安国公府与臣快活时,还是完璧之身……”

可恶,沁嘉满心焦灼,被他点燃,心里大骂了句文官误国,抬手直接捂住那张恼人的嘴:“做不做的,赶紧!”

萧容昶扒开她的手,如古井般沉定的双眸,锁着她难耐的小脸,轻轻吸了口气,开始着手解她脖颈间的扣子。

好歹有了个开始,可事情并不是那般顺利。

萧容昶折腾许久,都没完全解开她身上这件海棠绣襦裙。

这件衣服妙就妙在,从腋下到腰间一共有十二颗盘扣,可以将布料与身材贴合得严丝合缝,极好的衬托出女子腰线。

尤其是像沁嘉这般胸大腰细的,穿上去就像是浑然一体,美得让人根本挪不开眼。

早上玉痕给她穿衣服时,压根没想到会这样难脱。

萧容昶耐着性子,一颗颗去解盘扣,方才一刹的冲劲都渐渐消解,在解到第八颗的时候,一大滴汗水落在了沁嘉脸上,眉头开始不耐的蹙起。

平素习惯于一切都在掌控中,这时候,竟连几颗扣子都解不开……

“没事,你慢慢来。”沁嘉深吸了一口气,平稳下情绪,眼见萧容昶纤长如玉的手指都开始微微发抖,实在没眼再看。

这香其实还好,宫妃常用的,加速血液循环,尤其在寒冷的冬天非常能提兴致,只不过萧容昶跟沁嘉两人都从未接触过这些,一乍有些过于刺激。

萧容昶这边燥热难耐,继续和她腰上几个盘扣作斗争,指尖滑腻柔软的触感,愈加让他无法专注。

沁嘉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即便她一向极能忍,此时也不禁有些神志崩溃。

“这什么下三滥的香,也敢拿给皇帝用。”她抬手擦去额上细汗,恼怒的看向香炉的方向,想起身去把它灭了。

谁知刚站起来,就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喉咙里一股甜腥之意上涌。

沁嘉心道不好,伏在床头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虚软不已倒在枕上,喘息不止。

一个月的极限已经到了,她绝望的抓住萧容昶的衣摆,终于感受到死亡带来的恐惧,颤声道:“你是想害死本宫,然后做权臣把持朝纲是不是,萧容昶,本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只听撕拉一声,身上布料一片片粉碎,她长睫颤了颤,眼下挂着几颗水珠,脱去平常高傲的模样,此刻看上去就像个单纯无措的弱女子。

蛊虫再回到主人身上,只是一瞬间的事。

·

空旷的内殿,沙漏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

夜明珠的光晕柔和,无从分辨到了什么时辰,院中传来几声鸟叫,叽叽喳喳的,带来些春日里盎然的生机和活力。

那张折腾了整宿的乌木雕花大床上,帐幔已经拉开,两人正面面相觑的看着对方。

“都说一会生二回熟,萧大人做都做了,还摆出这么一副死人脸给谁看。”沁嘉适才睁眼,就见对方脸色惨淡,坐在一旁叹息的模样,心中腾的一下就火了。

昨晚吐血的人是谁,差点晕厥死去活来的人又是谁,她这个苦主都还没说什么,怎么狗男人还委屈上了。

“殿下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萧容昶盘膝而坐,身上穿了件贴身的中衣,被拉扯得松松垮垮,胸前露出一大片蜜色肌肤。

至于死人脸,恐怕是天生的。

他只是整晚没睡,一口气没接上来,就被人埋汰成这样。

那句话属实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已经无碍。”沁嘉昂着下巴,将一头乱得堪比鸟窝的头发整个扒拉到脑后,不过头顶还是有很多炸毛,看起来全然失了平常美艳华贵的表象。

若此时有面镜子,她定会怀疑昨晚萧容昶是在对她实施打击报复,故意将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所以那该死的香,是你熄灭的?”沁嘉挑眉看他,将裹在胸前的被褥往上提了提,目光落在他胸口,那里好死不死的还沾着一点血迹。

昨晚上,她垂死之际吐的。

不远处,香炉倒了,香灰泼了一地。

沁嘉勾了勾嘴角,露出惯常那般矜贵不凡的笑:“这里的东西,都是价值连城,萧大人砸坏了什么,可要记得赔给本宫。”

“香炉倒是好说。”萧容昶冷笑,“只是这香,臣奉劝殿下还是莫再用了,昨晚您吐的那口血,臣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他目光淡淡下移,落在床畔大理石地面上,一点暗色污渍上。

她究竟知不知道,这不知所谓的香,昨晚差点要了她的命。

后半夜她仍神智不清,萧容昶担心出事,连夜吩咐婢女召了那名西域术士过来,给沁嘉把脉。

结果说是催情之毒积蓄已久,只需要多来几次便好了……

想到当时的情景,萧容昶脸色沉了沉,那些细节,也不知道她脑子里还记得几分。

“那还不是拜首辅大人所赐。”她嘴上不饶人,眼神里带着几分幽怨,语气绕着弯儿说道:“本宫是好心的农夫,首辅大人则是不知好歹的蛇。”

“殿下何不适可而止,纵使三年前臣蒙您所救,现在也该扯平了。”萧容昶下床,捡起地上的衣服,失望的发现,连一件能穿的都没有。

只得走过去,拿起挂在床头柱子上,唯一完好的那件玄色外袍朝沁嘉兜头罩下。

而自己只穿了一件中衣,就这么回去,怕也不现实。?

“是么。”沁嘉一脸不置可否,披着他的外袍下床,在桌案前的椅子上坐下:“那陆含章的亲眷对本宫泼脏水,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一事,也与首辅大人无关咯?”

这件事她压根没去调查,横竖翻不起什么风浪,但用来堵住萧容昶的嘴还是可以的。

谁知他突然开始较真,正色道:“臣还没有这么无聊。”

“那谁知道呢。”沁嘉就是想逗逗他,再说,即便不是他做的,也一定在背后看了她不少笑话,说不定还和同僚们议论她来着。

“长公主当真不知?”萧容昶在她面前站定,眼光里几分晦暗不明,道:“半途截杀陆含章母亲的人已经抓到,隶属于一个叫惊羽的江湖组织,其头目曾在黑羽军中担任职务。”

沁嘉微微一愣,忽然提起笔,在昨晚拟好的名册上,又多加上了两个名字。

“长公主之前未想过追查这件事,还真是……大度。”他目光刻意回避桌上的名册,转身从衣物中翻出一枚令牌,放在桌上。

却见她紧紧蹙着眉头,似乎忍受着强烈不适,搁在桌案上的手指蜷起……

“殿下,你怎么了。”萧容昶知道提起黑羽军,可能会触到她逆鳞,却没想到对方反应这样大。

下一秒,身上单薄的中衣被她用力攥住,萧容昶一怔,垂眸对上女子幽怨的眼色。

沁嘉想杀他的心都有了,刚才走动之后,某些东西流出来了,而且还不少。

一室的荼靡花味,在她身上尤甚。

沁嘉满脸通红,目光不甘不愿的瞪着萧容昶,直将他看得无地自容,将先前准备要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萧容昶默默移开目光,耳根后微微发烫:“我叫人送热水。”

沁嘉深深吸了口气,将外袍拉紧了些:“叫欢雀拿干净衣物来,昨天的都没法穿了。”

“嗯……”萧容昶目光落在她尚攥着自己中衣的手指上,往上是纤细的腕,之前佩戴的玉镯不翼而飞,也不知是否弄丢在床上。

院子里,欢雀尽职尽责的守了一夜,徐骋意早在知晓长公主蛊毒已解后,就失魂落魄的不知到哪儿凉快去了。

这样的结果,正是沁嘉想要的,他还年轻,与其一直耗在自己身边,不如早日让他清醒,出去历练历练。

到时候自己再助推一把,说不定,能像他师傅当年那样……

欢雀推门进来,先是行了个礼,眼观鼻鼻观心道:“衣物都已经准备好,请长公主移步温泉池。”

沁嘉伸出手,歪着头看向他,好似在说,还不过来扶我。

萧容昶蹙了蹙眉,完全没有配合她的意思,迈步率先往外走去。

欢雀有些忐忑的看长公主,怕她发脾气,见她面上并无不悦,微微松了口气。

同时,又难得的,对徐骋意生出一丝同情。

沁嘉慢条斯理的走到温泉边,萧容昶已经在里面了,和她隔了如山的距离,热气氤氲中,只见他宽阔的肩膀露在外面,侧脸如削,俊美得令人心惊。

她舒服的叹了口气,见他似又离得更远了些,挥手让欢雀退了下去。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想当年,自己要修这座别宫,还遭到过他的激烈反对。

天晓得,她不过想在皇宫和公主府之外的地方,有个真正的栖息之所,不让任何人打扰,每个月能有几天放松的做一回自己。

他竟然不同意,带着一群文官一唱一和,什么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还说什么外邦正蠢蠢欲动,军需吃紧……

啊呸,修个房子,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如今,他人还不是泡在这里。

萧容昶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将前一晚发生的事从脑海中抹去。

至此以后,生活终于可以步入正轨。

沁嘉则将自己整个沉入水中,半天才浮上来,游去岸边,拿梳子顺了顺打湿的长发。

本来要抹完头油再梳,才梳得通,但欢雀不擅长贴身伺候人的活,之前她硬要上手,结果扯得头皮生疼。

旁边传来哗哗水声,萧容昶已经快速度洗完了,正在岸上拿浴巾擦身。

沁嘉隔岸看去,上半身紧实的肌肉,和修长笔直的双腿,让人不禁暗叹,一个读书人,竟然有这么好的身段,真是邪了门了。

想起接下来要办的事,她收起那些闲散心思,亦踩着石阶走上岸,开始笨拙的给自己擦身穿衣服。

好不容易赶上他的脚步,可以一道回去。

萧容昶表情古怪的回头,看向身后形容狼狈的女子。

衣服只随便一系,也不知道怎么穿的,连左边肩膀都露在外面,头发湿漉漉随便搭在身后,还是乱七八糟的一团,也没擦一下,刚上身的衣服又被弄得浇湿。

显然是被伺候惯了,连自己擦身穿衣都不会。

摇了摇头,眸色中带着几分困惑:“臣先洗好了,殿下自可以叫人来伺候,不慌不忙收拾好自己。”

“不是本宫不想,而是欢雀不擅长这个,我又不能带旁的侍女来,把这事弄得人尽皆知。”她态度诚恳,一双灿如星河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若是有陌生女子过来,首辅大人也会不乐意的,不是吗。”

萧容昶没再管她,转身接着往前走去。

“喂,你要去哪儿,寝殿在这边!”沁嘉站在门口,见他径直走上来的那条小路,不悦瞪着他背影。

萧容昶站定,回头看她一眼:“长公主不会食言吧,臣现在就走,之前的事,臣也会忘记得一干二净。”

“最好如此。”沁嘉对他这副不给自己添麻烦的样子甚为满意,微微笑道:“只是,眼下本宫还有件事要和你商议。”

说罢,淡淡瞥他一眼,转身推门进去。

萧容昶默默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妥协了。

殿内已经收拾过,床铺整理得干干净净,倒在地上的香炉跟洒出的香灰也都做了处理,完全想不出这里前一晚发生过多么旖旎疯狂的事。

沁嘉更是冷静,坐在案边,拿起前一晚就拟好,刚刚又加了两个名字进去的名单,两根手指捻着,递给萧容昶。

“容亲王要进京了,接下来的一个月,还请首辅大人配合本宫,将这张名单上的人一个不留,统统除掉。”

萧容昶失笑,眼中浮现出惯常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目光凉凉看着沁嘉:“长公主这次,真是狮子大开口。”

适才扫了一眼,其中有几个,还是他一手提携上来,正在重要部门任职。

“空出来的位置,让你的人坐。”沁嘉一手托腮,一手敲着桌面,淡淡道:“本宫绝不干涉,可以了吧。”

“臣恕难从命。”萧容昶想也不想拒绝。

这里面有些人的确可以死,但不是非得他来动手。

水滴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让他有轻微的愣神,眼前女子忽然露出很为难的表情,咬着毛笔的一端,忽然下了什么决心般,又提起笔从中划去三四个名字,好商好量的语气道:“好吧,这几个只是亲族间有人与容亲王走得近,尚不必一棒子打死,就当给首辅大人一个面子好了。”

那双被热水蒸晕过后,透出十足潮意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那剩下的人,首辅大人寻机替本宫除掉,没问题吧。”

“长公主麾下能人无数,为何要让臣出手。”萧容昶感到无可奈何,将纸拿到香炉上,看着它慢慢燃尽。

沁嘉眨了眨眼,毫不怀疑对方之前那一眼,已经将名单上所有人名印入了脑海,而他此刻的举动,则说明事情有了回旋余地。

遂露出一脸得逞的笑,抬手整理了下湿发:“自然是因为,你是本宫的死对头,由你出手,皇叔才不会怀疑到本宫头上,太皇太后也不会来找本宫麻烦呀。”

萧容昶看着对方这副小人得志的神情,忽然咬紧了后槽牙。

听着男人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沁嘉双手托腮,满意望着他精瘦的背影,挥了挥手:“那萧大人,合作愉快啦!”

萧容昶脚步一顿,从各取所需,到合作愉快,他真的很想转回去问问她,到底哪里来这么厚的脸皮。

行到大门口,正看见欢雀在将几个大包袱,往一辆托运行李的马车上扔。

后面还有辆看着小巧些的马车,一看便是女子乘坐,不由问道:“可是殿下要出远门。”

欢雀吓了一跳,接着低头对他行了个礼,态度恭敬的回道:“大人若有疑问,可以亲自去问长公主。”

萧容昶没再耽搁,转身上了来时的那辆马车。

徐骋意昨晚负气离去后,很快又折返,此刻见萧容昶上来,挥动鞭子,毫不迟疑的驾车离去。

春风和煦,山里的风却有些凉。

萧容昶撩开帘子,注视着外头荒凉的景色。

这山离城中并不远,他却觉得回程的路无比漫长,像是从一个世界,进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下车便头也不抬的入府,未留意到不远处的陆含章,满脸疲惫,几番欲上前来又停住,最后失落的转身离去。

等到了又如何,首辅大人去了哪里,见了何人,他有何资格过问。

新科状元,沦落到在街边露宿,陆含章俯身咳嗽两声,突然觉得世态炎凉,自己生不逢时。

早知道,当初不要那么硬气,便是做了驸马又如何,至少比现在好……

想起当时首辅大人对自己说的那句话,长公主嫉恶如仇,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

现在想来,似乎还带了几分怂恿之意。

是想让他去抗争,舍弃驸马之位吗。

说过要帮自己洗去冤枉,转眼自己却与长公主纠缠不清。

陆含章整个人一僵,被自己心中那个如恶梦般的揣测吓到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才会在晚上被长公主的人接走,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

他用力摇头,不会的,这一定是个误会。

陆含章脚步虚浮,一直走到出城点,突然被一戴着面具的男人拦下。

“你就是前驸马?”男人一双眼睛露出凶光,见他点了头,拉着他隐匿到街角,语气生硬道:“想不想为你自己和你母亲,讨回公道。”

陆含章十分害怕眼前这个面具男,却仍像是被蛊惑般,控制不住内心怨恨,发狠道:“想,我想报仇。”

城墙根下,只余一顶小小的包袱落在地上,陆含章已经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不再回头。

这一章可真是长,可以管两天了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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