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容昶,你不要太过分了。”沁嘉昂着下巴朝他走去,发上金冠簌簌作响,乌发垂在身后,勾勒出骄傲的弧度。
却没留意到地上有碎瓷片和水,脚下一滑,整个往前栽去。
随着一声低呼,布料摩擦的细碎声音,还有碎瓷被男人皮靴踢走的清脆响声,一齐清晰的传进耳里。
如同这个实打实的拥抱,毫不犹豫,却又理所当然。
脑中忽然有个声音在说,又不是第一次接触了,没什么可矫情的。
沁嘉整张脸贴近他胸口,人已被打横抱了起来,没摔着,仅仅只是鞋面上沾了几滴水。
人要倒霉起来,连喝凉水都会塞牙,她泄了气,恨恨的望着他侧脸。
“地上滑,殿下小心。”他语气淡淡的,往前走了几步,把人放在贵妃榻上。
沁嘉心想,这还不都是怪你。
手从腰间抽走的时候,脸上不禁有些发烫,闷闷低着头不说话。
萧容昶转向缩在一旁,冲当背景板的玉山氏:“请道长过来给公主诊脉。”
沁嘉目光阴沉沉的看过去,只见他一脸淡定,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如一尊清冷的佛。
脑中空白,她抬起手腕,放在铺了天鹅绒软垫的扶手上。
左手的袖子拉起,露出纤细白嫩的一截凝脂,泛起如月华般皎洁的光泽。
萧容昶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块帕子,搭在她腕上,语调冷沉:“是臣考虑不周。”
“萧大人几时为本宫考虑过。”说完才觉得,这话有些酸。
沁嘉扭过头,专心看窗外探进来的一根芙蓉枝,数着上面的花苞。
一、二、三……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等毒解了,她该去江南好好放松放松,暂时不理朝上那一摊子事。
皇帝已经大了,又有萧容昶坐镇,应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公主最近,可有感到身体燥热,夜间难以入眠……”离道长正说着病情,被沁嘉忽然逼视的凶狠眼神吓退,讷讷收回手,不敢再往下言说。
萧容昶盯着他:“说下去。”
“咳咳——”道士咳嗽两声,只能尽量委婉着措辞:“从脉象看,公主已经用过银针刺穴的法子了,但此法只能暂时压制毒性,恕在下学艺不精,还想不出根治的办法。”
沁嘉抬头看一眼萧容昶:“你满意了?”
下蛊的人已经教了她解法,是她自己一直拖着不用。
她左手成拳撑在额上,有些倦怠的闭上眼,听萧容昶语气冷沉的告诫对方,不得将她的病情往外透露一个字。
两人离开之后,约摸过了一刻钟,萧容昶又转回来,似乎有话要说。
沁嘉有些不自在,端起公主的架势,高傲睨着他:“你怎么还不走。”
“臣会再找别的大夫。”萧容昶语调沉冷,似乎会关心这一切,仅仅只是遵照皇命。
“不必再多此一举。”沁嘉有些心塞,若不是这次意外,谁不想好好活着呢。
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念头,只要他肯向自己低一次头,说不定,就能通过好好沟通一次,将这件事解决了。
这种事,男子总归是不吃亏的。
“驸马都跟你招了些什么。”她试探着问。
萧容昶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陆含章秉性单纯,一心只想入朝为官,不想做驸马也是真。”他垂眸,沉声冷静叙述:“据他所说,原只想找个婢女打听长公主好恶,主动惹殿下不喜,取消这场婚事。”
眸光淡淡睨着沁嘉:“之后那婢女所做的事,殿下不是都知晓么。”
“你怀疑是我指使。”沁嘉语气凉凉的,心里谈不上失望。
两人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是这次,她真的没有做过。
“没有证据,臣不会妄下定论。”而且,他不认为,长公主有这样做的动机。
“本宫贵为监国公主,你真以为,能治我的罪?”沁嘉笑了,眼中藏着锋刃,红唇微微勾起,如绝美的盛世罂粟。
“臣做事,但求问心无愧。”他微微躬身,脊背却挺立如松,俊美的面容透出冷意。
沁嘉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见此人时的感觉,当时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下方围着皇榜找自己名次的一群年轻举子。
约摸二十几个读书人,面色或忐忑,或期待,或是胸有成竹,唯有一人冷静站在周遭,且很快发现了从上方窥伺的沁嘉,投去淡淡的一瞥,如竹林中扑面的夜风。
肃重且清冷,令她顿失去了围观的兴致。
“萧容昶,本宫等着你的解药。”她淡淡说了句,然后喊人送客。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沁嘉头一次觉得,做公主可真是麻烦。
萧容昶走出会客厅,正看见一名婢子领着个眉目深邃的西域人走来,觉得十分眼熟,走上前将人拦下:“你就是替长公主施针之人?”
“是,是老朽。”术士看见他,魂就去了一半儿,当年他给此人中蛊,差点把小命都搭上。
他自小学习蛊毒之术,经手过无数人,却从未见过这样强横的体质。
中了宿幽这种剧毒,本应药石无医,他却硬生生扛了三日。
施蛊那日,因蛊虫迟迟不肯入体,他足足放了三大碗血,才成功将蛊虫引入他体内。
因其体质实在特殊,在贸然得知长公主承了他的精血后,才会那般惊慌失措。
在他血脉中浸养过的蛊虫已经认主,非其精血不入,这件事,或许他还并不知情。
正满心忐忑,玉痕已经拦在身前,语气不善道:“首辅大人,您究竟想做什么。”
萧容昶神色一凛,终是放弃与其纠缠,转身离去。
既要施针,说明还不得其解法。
背后给长公主下蛊之人究竟是谁,到底有何居心。
不知不觉间,他情绪渐渐焦虑起来,走出公主府,对等在马车旁的霜九道:“去查,近一个月出现在长公主身边的人,一个个详查。”
·
破屋偏逢连夜雨。
就在沁嘉算着日子享乐时,一则流言又在京中蔓延开来。
据说陆含章在老家有个未婚妻,对他痴心一片,听闻他高中状元,本来是带着陆母上京来投奔的,却在途中遭人暗杀,陆母含恨死了,未婚妻幸得好心人搭救,捡回一条命顺利上京。
进京之后,才知陆含章因私逃之罪被扣押在刑部,便去衙门击鼓鸣冤,控诉长公主以权压人,强逼状元入赘。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更有传言,长公主为了除掉后患,才派人去暗杀他的家眷,简直毫无底线,狠毒至极。
这时候,沁嘉正在玉霄宫的院子里与瑾贵妃喝茶。
林瑾是她相交多年的闺蜜,两人时常在一起喝酒聊天。
最近那些流言蜚语瑾贵妃也听到不少,眼见处于舆论风口浪尖的人,正悠哉悠哉坐在花架下专心挑宫女们呈上来的花样子,忍不住催促:“殿下穿什么都好看,臣妾刚看那匹大红色绣牡丹花的就不错,极衬您肤色。”
“这些鲜亮料子,还是留给年轻的穿吧。”沁嘉最后挑了一个湖水蓝,一个明黄色,笑睨着瑾贵妃,“陛下还是很宠你的,这么重要的活动,直接绕过皇后交给你办。”
“皇后还是个孩子,陛下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她。”林瑾在后宫中年纪最长,资历最深,暂时管着后宫诸事。
方才这句话,沁嘉不知该如何往下接。
当初幼弟登位,为了巩固皇权,纳了林、李两家女子为后妃,林家固然势大,但根基不如李家深厚,加上林瑾年纪偏大一些,前年将立后的事提上日程,她就由着皇帝的喜好,立了李家的女儿。
因着这事,她一直觉得有些对不住林瑾,毕竟当初是自己主动抛出橄榄枝,召见林国辅并特地指明要嫡长女入宫。
看她怔愣不说话,林瑾‘扑哧’一声笑了:“你是在担心我不受宠吗。”
“陛下虽然不常来,可封赏从未少我的,且后宫中大小事都由我做主,不比皇后那个小哭包强得多。”
“嗯……也是。”沁嘉没有经验,不懂男女之间相处,到底要怎样才算好。
但像林瑾这般,能获得夫君尊重,又手握后宫赏罚大权,应是不需要担心的。
”对了,我还想问问殿下,那些传闻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含章难不成还真有个未婚妻。”林瑾终于抑制不住八卦的心,巴巴凑过去问。
沁嘉瞥她一眼:“什么未婚妻。”
寻常谁又敢拿这种事来污她的耳朵,陆含章哪来的未婚妻,她怎么不知道。
林瑾来了精神,将各个版本的流言,都跟她详细分解了一遍。
“若真如此,倒是本宫的不是了。”她没什么诚意的说着,慢悠悠喝了一口茶。
当初想着反正要成亲,不如就挑个模样顺眼点的,若知道后续会这么多麻烦,就选个不那么打眼的了。
相较于这些满天飞的流言,有关她身上的蛊毒,倒是被皇帝跟萧容昶两人瞒得滴水不漏。
“依我看,这事定有蹊跷。”林瑾看了眼她神色,从盘子里捡了一颗葡萄,剥了皮亲自喂进她嘴里:“你说,会不会又是你那皇叔在后面弄鬼。”
“有可能。”沁嘉觉得葡萄真酸,又不方便当着她吐了,蹙着眉咽下去,拿扇子猛扇了几下脸。
林瑾无奈叹了口气,心道她还是这样,说话滴水不漏,非得要到最后一步,才能让人见识她的手段。
当初,逼夙王出家的时候就是如此。
打量眼前一身华丽宫装,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美艳逼人的女子,林瑾暗暗叹息,一个女人拥有这样的容貌,又有如此强硬的心肠,天下间还有什么事做不成呢。
不外乎前两年,朝中人人都对她避如蛇蝎,惧如猛兽。
想到那件往事,她觉得自己也不是很悲惨,不就是被闺中密友和父亲合谋卖给了皇家么。
那位,可是一颗真心被戳成了筛子,心冷得跑去落发为僧,至今还在庙里住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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