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为,殿下身边应不缺解药。”他身躯站得笔直,面色沉定,叫人丝毫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沁嘉依靠着木桌,歪头对他笑了下,带了几分勾引的意味。
比起对方一直端着的态度,她可就显得太直白了。
从背光的阴影里瞧见那张脸,实在是俊极了,沁嘉摇了摇头,暗叹人果然都是肤浅的,尤其像她这样注重皮相的女人。
脑中不禁浮现出一句话,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同样都是状元,陆含章却是远远不如眼前这位。
罢了,能不能成亲,其实也无所谓,不过为了躲清净而已。
“你以为,本公主真的不挑吗。”沁嘉睁着一双无辜眼,语气轻佻。
见对方并不离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彼此仅留一步之遥,红唇微勾:“萧大人,让本宫该说你什么好。”
她今儿穿一身蜀锦织造的鎏金百鸟朝凤裙,贴身的款式,腰身盈盈一握,与头上的赤金凤冠相得益彰。
浑身透出一股子让人不敢接近的尊贵。
其实,这与穿着无关,沁嘉从来都不是亲民的做派,以后也绝不会是。
可是此刻,她全身上下软得像是没有骨头,挨着萧容昶的肩膀擦过去,一旋身,在他刚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下。
略显矫情,却更增风致。
“首辅大人今年也二十五了吧,何必把自己拘得太紧,不过是各取所需,何况,本宫从不强人所难。”
“长公主现下,究竟是要与臣各取所需,还是只为了解毒。”萧容昶目光淡淡看过去,有种看破一切的了然,见她双颊染红,忽然俯下身,双手撑在椅子两侧扶手上与她平视。
这样的距离,已然是太近了,且他主动占据了更为强势的位置。
一阵冷香袭来,记忆霎时苏醒。
细节翻涌进脑海,佐上眼前女子轻浮的神色,即便当晚的事重来一次,他仍觉得自己会难以把持。
清醒认识到这个现实后,他不禁有些懊恼,垂在身侧的手缓慢握住,用力收紧。
“说到这毒,还不是从你那儿来的。”沁嘉悠悠叹了口气,双手抱在胸前,望着他的目光放柔几分。
就像一支满身是刺的玫瑰,忽然收起武器,逐渐展现自己柔弱的一面。
哪怕知道有可能是假的,仍然十分致命。
沁嘉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三年前救过萧容昶一命,那是她的底牌,要在最恰当的时候亮出,才能激起他内心的柔软。
之所以现在说出来,则是因为,火候已磨得差不多了。
“殿下何出此言。”萧容昶果然面色一变,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首辅大人可还记得,自己曾经中过一种毒,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三日,差一点就要去见阎王了呢!”沁嘉微微加重了语气,盯着他的脸,据实以告。
二人脸挨得极尽,能感受到彼此之间有暗流涌动,像是海潮在翻来覆去。
沁嘉吞了下口水,继续说:“是本宫派人找了西域术士,在你体内种下蛊虫,方解了夙幽之毒,如今那蛊虫借着……那事,又到了本宫体内,折磨得人好苦。”
“本宫还没有找首辅大人算账。”沁嘉眨了眨眼,身子微微后仰,人懒散的靠在椅背上,语声幽怨:“不知大人可曾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
萧容昶的面色,从苍白转为铁青,又慢慢涨红,眼神中透出一股极度的懊丧,没有看向沁嘉,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她从来不知道见好就收,趁势又补了一句:“本宫真是倒霉,谁曾想到,原来首辅大人的第一次,还附带赠蛊虫的……”
“殿下!”萧容昶俊逸的面容有些扭曲,喝止她继续说下去,正要再问个清楚明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男人的声音响起,询问宫女:“长公主的车辇还在外面,不知殿下现在人在何处。”
听声音,是内阁分管礼部的大臣尹少君。
沁嘉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众所周知,她与萧容昶之间一向杀死的冤仇,极不对付,若让尹少君知道,自己与对方共处一室,还举止……这般亲密,传出去,她往后还有什么排面。
脑中灵光一闪,她瞅准角落里堆放杂物的壁橱,拉着萧容昶过去,打开门见里头空间够大,不由分说就将人往里塞。
萧容昶面色铁青,一手把住柜门,坚决不肯屈身藏入,语气十分不悦:“长公主这是何意!”
“萧容昶,这是你欠本宫的!”沁嘉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两只手抓住他胳膊,用力将人往里推。
“殿下,你不要太过分了!”因着那句欠了她的,萧容昶有片刻的怔愣,竟被她成功推进了壁橱。
可就在沁嘉即将关上柜门之时,萧容昶突然伸臂一捞,将她也带了进去。
黑暗狭小的空间里,飘散着男人身上好闻的檀香气息,以及淡淡的冷香,还有沁嘉时不时呼出的酒气。
萧容昶听见门口有动静,垂眸,收回了放在她腰间的那只手。
沁嘉无意识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不清他面上神色,但此刻的处境,让她觉得有些滑稽。
堂堂天晟长公主,竟成了藏头露尾之辈,她瞪了对方一眼,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却一直能感受到淡淡的压迫气息。
头顶有轻微的热度传来,额前一缕头发垂落,她拨到耳后,手肘恰好撞到了对方胸膛。
尹少君被宫女打发去了后殿,然后,有人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一名宫女唯唯诺诺说道:“长公主适才心情十分不好,不许人近身,然后,奴婢不小心睡着了……真不知殿下去了哪儿。”
“糊涂东西,我才离开一会儿,就出这么大纰漏。”说话的,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桂芝嬷嬷。
沁嘉对她的声音很熟悉,听见她严厉的训斥那名宫女:“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人!”
“是,奴婢这就去。”宫女声音里带着哭腔,匆匆跑开了。
桂芝嬷嬷在屋里踱了几步,没发现什么可疑的,随即也转身出去。
沁嘉松了口气,趁机在萧容昶胸前摸了一把,想打破此刻想沉闷:“你也不必觉得憋屈,毕竟是你先欠了本宫的。”
“若弄不好,本宫可是会死呢。”她语气幽幽的说,本是在调侃,却感觉身畔之人身体一僵,
这玩笑,难道开得有些过火。
“殿下怎么可能会死。”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对方身上散发出摄人的气场,令沁嘉有些透不过气。
手刚贴到门上,想要推开,就被人一把抓住。
沉静,逼人,是这一刻,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情绪。
这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般无趣……
“殿下喜欢刺激的……”萧容昶慢慢俯下身,黑暗中,唇送到她耳边,声声犹如蛊惑:“蛊毒,臣替公主解了可好。”
哪怕现在有一丝光透进来,恐怕都不能将气氛烘托得这般刚刚好。
黑暗遮掩了多余的情绪,让人仿佛能够为所欲为。
萧容昶低下头,看不清她的脸色,亦分辨不出那些话的真假。
直觉告诉他,长公主口里说出的话,最好一个字都不要信。
可是三年前,他确实差一点就死了。
沁嘉不知他在想什么,电光火石间,脑中飞快划过一个片段,男人的腰窝,摸上去滋味十分**……
这般想着,她双手已经攀上。
隔着缎面衣料,感觉肌肉紧实有力,她渐渐有些气血不稳。
本就有蛊毒在身,饶是扎了银针,也经不起这阵仗啊。
美男当前,管他是谁,自己又不是铁打的……
“殿下,不能在这儿……”萧容昶有些上头,隐忍着拿开她的手,立即去推开壁橱的门。
一刹那,光线刺得人眼睛睁不开。
门开了,两人尚保持着身躯贴合,抱在一起的姿势,沁嘉的手还在顺着他腰线往下滑去……
听见有宫女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她手一抖,没脸往外看,直接用力把萧容昶往前一推,自己则躲去他身后。
这感觉,真可谓惊悚极了。
眼前,是太皇太后带着桂芝嬷嬷,以及之前被自己训斥过的那个小宫女。
沁嘉第一反应,是幸好尹少君没来。
“臣萧容昶,见过太皇太后。”萧容昶尽管脸色难看,但从他行礼的动作来看,至少分寸还在。
沁嘉头疼,疼死了……
·
太皇太后单独留萧容昶问话,沁嘉则去了后殿见尹少君。
一直到喝完第三盏茶,她都没听进去对方在那儿吧啦吧啦说了些什么,最后集中精神,正好听见他提起一桩极紧要之事。
“岭南那边送信过来,夙王七日后抵达京城,臣想请长公主示下,需要以什么样的规制相迎。”
蓝夙这么快就要回京,倒让沁嘉感到有些意外。
如此看,他想拿回黑羽令的心情十分急切。
也是,他本就是极重义之人,势必不会让那东西轻易落在他人手中。
今日皇祖母已经说了接容亲王来的事,那边势必也会收到消息,看样子,这段时间是不得消停了。
“本宫这就进宫见陛下,爱卿也一起。”她站起身匆匆走了几步,又转回头:“还不快走。”
“是。”尹少君失笑。
哪一回殿下来离宫,不是盼着有人来跟她回事,好找借口溜走。
二人进了宫,沁嘉将容亲王的事一说,小皇帝便龙颜不悦了。
当初欺负他们姐弟俩的时候,没见太皇太后出来给他们撑腰,由得小叔叔在京里搅风搅雨,胡作非为,就差把要皇位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如今他已经坐稳了江山,手下也有精兵强将可供驱使,自然不会再怕他。
可太皇太后这番作为,也太恶心人了。
沁嘉捂唇一笑,朝尹少君使了个眼色,对方便将夙王也要回京的事报了上去。
皇帝面色变得有些古怪,沉默了一会,打发尹少君先退下。
外人一走,他便不顾规矩,还像小时候那样凑到沁嘉跟前,着急慌忙的问:“皇姐可是因为这段时间身子不适,向他漏了什么风声,他这才巴巴的赶回京城。”
沁嘉抿嘴,拿起一旁的镇纸,若不是因为对方已经是君王,就照头抽过去了。
“皇姐不要生气,是朕胡说八道。”皇帝见她脸色不好,关切道:“皇姐总说不要朕操心,可这蛊毒到底解得怎么样了嘛!”
“陛下放心,臣心里有数。”她心里有淡淡的失落。
原来不止皇祖母,就连一路扶持走到现在的亲弟弟,也会不放心她跟蓝夙。
“皇姐,你若是还喜欢夙王,管他什么祖宗规矩,朕便做一回主,让您随他去岭南做王妃。”皇帝语调认真,一脸坚决不似作伪。
沁嘉挑眉看他,忽而轻轻笑了起来:“做王妃有什么好,哪有长公主的日子舒坦。”
“陛下现如今大了,莫不是嫌弃臣在旁边啰嗦,想随便赶臣去个边角旮旯地方,眼不见为净。”
夜明珠的辉映下,那张脸依然是明艳照人,比之少女时毫不逊色。
沁嘉恍惚想起七年前,年幼的小皇帝在她怀里哭得直打嗝,可怜巴巴望着她:“皇姐现在天天跟夙王在一起,他们都说,皇姐喜欢他喜欢的不行,连朕的皇位也要送给他,到底是不是真的。”
“阿姐,别丢下朕。”这一句,是此刻耳边正听到的。
以幽云十三州庞大的财力,加上黑羽令,天晟尽可收入囊中。
即便当年蓝夙明确说了不要帝位,但只要他人在京都,皇帝便永远活在他阴影之下。
如今,皇帝终于长大了……
“阿姐,阿姐……”少年双目垂泪,一如当年那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沁嘉心底浮起一丝怜爱,将手放在他头顶轻轻抚摸,柔声保证:“陛下,臣会一直陪着你。”
直到,扫清跟前所有障碍。
五年前,从城楼上远眺的那一日,她已然寻到了新的剑刃。
这是一把更加年轻,且不会因时势轻易改变初衷的利剑,她看重这把剑,甚于当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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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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