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开口，冷枫匆匆忙忙的进来： “郎君，三姑奶奶来了。”

“姑母来了？”

曹统脸色一变。

这位三姑奶奶是他三姑母长乐亭主，他父母走的早，姑母以女子之身打理家族在江南的事务，一向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不会无缘无故来庄子闲逛的，现在专程过来，自然是为了寻亲一事。

刚想过去拜见，想到自己这张惨不忍睹的脸，又生生止住了脚步，忧心忡忡的看着冷枫：“我的脸，现在不太丑吧？”

“不丑，不丑，和外面树上的桃花一样好看，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绿，不给姑奶奶看看可惜了。”冷枫看了眼曹统的脸，使劲憋着笑。

曹统无比郁闷的瞪了陌兰一眼：“你若是乖乖听话，就让悠心姐姐帮你换药，若是不听，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陌兰小脸一白，覃哥哥是真生气了。也是，若是钱玉珠被她害的蛰满脸包，肯定早将她打死了，她现在还是低调点吧。

正房里，一个一身素白衣衫，约三十来岁的女子，正在心不在焉的喝茶，茶是好茶，但是女子却无心品尝。葱管般白皙的玉指轻轻敲击着梨花木桌子，美丽的眸子里装满了心事。

看到曹统进来，女子抬起头，尽量语调平稳的问：“怎么样，可有消息……”话未说完愣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曹统肿的猪头一般的脸，嘴巴张得能塞得下一个拳头，“天呢，二郎，这才多久不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脸整整胖了一圈也就算了，脸还因为刚上了药，白里透着红，红里泛着绿，这是怎么了？

曹统俊脸一红，不好意思的侧了侧脸，一想侧脸也好不到哪里，又转了回来：“不小心捅了马蜂窝被蛰了，已经上过药了，不要紧的。”

“哎呀，我的儿，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去捅马蜂窝啊？”长乐亭主美丽雍容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这时代确实有一些特殊癖好的名士，有喜欢听驴叫的，有喜欢爬树掏鸟蛋的，还有喜欢挖洞逮老鼠玩的。可是她家侄儿不是这样的人啊，他自小熟读圣贤书，安分守礼，并不跟着那些人去胡闹，怎么突然童心未泯的跑去捅马蜂窝呢？

疯了，果然是天下要乱，所有人都疯了。如今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侄儿也去捅马蜂窝，这天下还有正常人吗？

“去山里不小心遇到的，已无大碍。”

长乐亭主又是心疼，又是叹息，突然想到一点：“不对呀，你平时用的可是西域奇香，百虫不侵，马蜂不应该近身才是啊，怎么就被蛰成这样了？”

曹统更加郁闷，还不是因为陌兰那小丫头好端端的说他身上香，他觉得自己堂堂男子汉被小丫头说香实在尴尬，才停用的，沐浴后专门换了一身没有熏过香的衣服，哪成想偏偏就赶上了这个倒霉事。

这话当然没办法和姑母说，支吾道：“呃，我今天新换了一声衣服，想着只是去山里走走，不用见客，就没用香。”

“你也太大意了，那香料可是好东西，莫说去山里，在家里呆着熏熏屋子也是好的，怎么能不用呢。”看曹统说话行事还算正常，和那些闲着没事吃五石散的人不一样，长乐亭主稍微安心了些。絮絮叨叨叮嘱了了几句，仍然是不放心，“真的不要紧吗？要不要去嫣然家请个人来看看？”曹统本来肤色白白嫩嫩的，被蛰了后又红又肿的，看上去十分恐怖。

“不碍事的，姑姑放心。”曹统连忙切入正题，“前些日子，确实有洛阳和邺城口音的人来过。可惜晚了一步，我赶到的时候，人已经离开。从目前得到的消息看，应该是知情人，姑母放心，我再好好查探一番，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长乐亭主点了点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都快五年了啊。早知会有如此灾祸，当初我说什么也要劝他们一起离开啊。”

自从贾南风杀了悯怀太子司马遹后，藩王一看没了皇太子，宗族无人继承，一个个的跳出来，打着给皇太子报仇的旗号，争权夺利。

他们确实杀了贾南风给悯怀太子报仇雪恨了。但是随后这些野心勃勃的藩王就开始了自相残杀。

若只是寻常兄弟争夺家产内斗也就罢了，最多两败俱伤，伤害不到别人。

可是他们都是王爷呀，尤其是大晋的王爷，可不是空有爵位没有兵权的摆设。他们不仅有野心，还都有封地，有兵马。一打起来，可是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跟着遭遇。

最可恶的是，有的藩王自己打不过，居然异想天开的借胡人的兵马来打自家人。谁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胡人，尤其是匈奴人，早在秦汉的时候，就是华夏的大敌，打了千百年，汉高祖刘邦当初想打匈奴人，还吃了个大亏呢，何况他人？经过几代人呢奋斗，好不容易打的匈奴人俯首称臣，开始老老实实过日子了，结果你又让他们重新组建军队出兵。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胡人本来就是马上长大的，全民皆兵，一旦组建起兵马，加入了占据，之后的局面就不是这些志大才疏的藩王能够控制的了。

自从离石起兵开始，胡人一路攻城略地，攻邺城，破洛阳，势如破竹。大晋的军队一败再败，转眼间，江北已经半数落入胡人之手了，即便还有晋阳，长安等尚未沦陷，却也被胡人兵马切割的首尾不能相顾，时刻担心兵临城下。

谁也没想到，大晋的军队会这么不堪一击。

东汉末年，国家四分五裂，魏蜀吴三家打了那么多年，胡人也不敢如此猖狂。如今大晋一统天下，国富民强，兵强马壮，按理说收拾胡人不在话下，谁知道却一直被胡人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

大晋的军队败的实在太快了，很多人家大业大的，还没来及逃难，城池就已经换了主人。

他们这些提前南下的还算幸运的，留在江北的那些亲人，在邺城和洛阳失陷后，就彻底断了音信，生死未卜。

“姑母不必自责，谁也不能未卜先知。”想起这些，曹统也是无奈，“祖母近来身子可好？”

长乐亭主叹口气：“最近听说有江北的消息了，日日盼着，倒是精神，若再是一场空欢喜，真怕她身子熬不住。”

说着拿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书信：“我要回去照看你祖母，这里刚刚收到传音阁一封密信，没时间查验了，交给你吧。”

信封上是三个红色的焰火标记，这意味着十万火急。

曹统只觉得心突突直跳，飞快的拆开，素白的绢书上只有短短两行字，但是他却看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久久未语。明明上面的每个字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却怎么都看不懂了。

半响，才颤抖着问：“消息可靠吗？”手微微发抖，不知道是被蜜蜂蛰的，还是太过震惊。

长乐亭主唏嘘道：“我也希望是假的，但是消息来自百灵，想必不是空穴来风吧。”

熟悉的字迹黑里透红，隐隐还有一丝腥味，这是用血写的。揉了揉眉心，却忘了眉间才被叮咬过，当下一阵钻心的疼传来，曹统疼的一哆嗦，才渐渐回过神来，慢慢将血书叠起来：“此事非同寻常，不宜声张，我先想办法打探吧。”

长乐亭主点点头：“这是自然。只是如今江北音信不通，要查证怕是有的等。别的也就罢了，得先把你们兄妹两个的亲事定下来。”

曹统张了张嘴，有些跟不上姑母的思路：“姑母不是在开玩笑吧？这都什么时候了。再说了，我们两个年龄也不算大，云芝还未及笄，我离行冠礼也早着呢，这么着急定亲做什么？”

按照大晋开国皇帝司马炎的规定，女子最晚十七岁必须嫁人，否则官府就要强行拉郎配了。所以大晋女子一般及笄后前后就陆续出嫁了，有些大户人家心疼女儿，最多也只能留到十七岁。

曹云芝是曹统的同胞妹妹，如今年方十三，在寻常人家，也确实可以谈婚论嫁了，但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根本不缺女儿的吃喝嚼用，没必要这么早嫁人。

“你们虽然不算大，也不算小了，我听说别人家里，像你们这个年龄的，早就开始相看了。云芝虽然小毕竟是女孩子，年龄上到底吃亏些，若亲事耽误了，再找合适的就难了。虽然我们曹家养得起，到底不能养她一辈子。”

“还有你，若是大郎有个三长两短，家里可全指望你了。”

曹统只得点头：“姑母说得是，那就先给妹妹相看吧。不知姑母可有中意的？”

长乐亭主揉了揉额头：“提亲的倒是不少，只是没见过本人，只凭媒人的嘴，到底是不放心。”看了曹统肿胀不堪的脸，摇摇头叹了口气，“原本打算让你想办法打听打听，偏偏这当口你的脸弄成这样，可怎么见人。哎，你们两个，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姑母放心，刘叔说这伤不打紧，用不了几天就好了。”曹统赶紧安慰姑母，“姑母看中了谁，只管告诉我，我一定将他的底细查个水落石出。”

长乐亭主来得快，去的也快，当天就离开了。

姑母走后，曹统又想起了害他在姑母面前丢人的罪魁祸首：“陌兰的药可换好了？”

悠心点点头，不住唏嘘：“郎君不知，那小丫头小小的身板上，全是伤疤，有的深可见骨。难为那孩子竟然一声不吭，真是可怜。”

“果然很重？”曹统有些意外。表妹一向心善，别人流两滴血她就能心疼的掉两缸泪，所以尽管那天她帮陌兰上药时心疼的不得了，但是陌兰并没有喊过疼，他也并没有在意，没想到竟然真的伤势不轻。这小丫头也是真傻，伤那么重也不知道坑一声。顿时怨气消了大半，突然有点后悔让她跟着胖妞去受折腾，小小年纪被打成成这样，可怜见的，也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库房，给她再多拿一床厚实的锦被吧。”

吃过午饭，陌兰跟着小雪，连翘去学堂上课。

书院在二院的东侧，一个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的老夫子在上面端坐着，里面还有七八个少年，年龄都在十一二到十七八的样子。

一见小雪带着一个陌生的小姑娘进来，纷纷窃窃私语：“快看，又来了一个小丫头。”

“长得还挺好看的，她是谁呀？”

……

夫子轻咳一声，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看到轻轻走来，兴奋的脸都红了的陌兰，皱了皱眉：“女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不怪老先生不悦，庄子里三个小丫头，连翘，小雪和胖妞，学问都是一塌糊涂。

连翘第一天过来，主动献殷勤，一不小心就弄快了他用了多年的砚台，小雪浪费了无数张纸，那字写得至今只有她自己认识，而胖妞，至今认不对自己名字。老夫子被他们气的七窍生烟，胡子都白了一半。

这要是男孩，还不天天被他用戒尺打三次，可是偏偏都是女孩字，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

好不容易胖妞那笨丫头不用来了，谁知道又来了一个更小的鼻涕虫。只是毕竟是郎君送来的，也不好把人赶走，耐着性子指了指小雪旁边的空位，沉着脸道：“你坐那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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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寻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