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敬又往公主府送了好些东西,有小孩儿喜欢的,也有小孩儿明显不喜欢的,再有几样锦缎布帛等,像是刻意避开明明的喜好送的。繁复重工的绞丝纹样,明明那样的小孩儿,一见就摇头。
“小娘子才用这做衣裳。”
秦叶蓁哈哈大笑,“这次,你不惦记冯小娘子了?”
“冯小娘子也不喜欢这。前儿个她说,喜欢清丽婉约的东西,这些太花哨。”明明毫不掩饰嫌弃。
秦叶蓁抽抽他肩膀,“你还是个奶孩子,别学旁人,心思全用在讨姑娘喜欢上头,专心你的课业,你知道?”
明明稀里糊涂点头,拍马屁,说秦叶蓁穿着真好看,他阿娘就应当穿这样的衣衫。
素日里那些浅色的,衬不上阿娘美貌。
秦叶蓁越发开心,她家这小子,总算没继承他阿爹那一张臭嘴。
说起宋驸马,秦叶蓁疑惑,也不知为何,打从今年年初开始,明明提起自家阿爹的时候,渐次少了。起初,她没在意,料想是孩子长大了,懂事了,可后来再一想,应该并非如此。
他们夫妻虽然不合,可宋秉正待自己的儿子很好,平日里念书习字,拜师交友,他这个当父亲的,无不参与。
在明明心中,阿爹的分量,很重很重。
而今提得少了,秦叶蓁疑惑不解,却又不好开口问,怕一个不好,惹得儿子想起往事,苦恼不堪。
哪知,这小子今儿夸赞秦叶蓁合该穿得鲜亮好看,蓦地面色愁容,说道:“儿子还记得,也不知哪一年,阿爹也如此说过。他说阿娘长得好看,是京都中最好看的公主。”
先帝一朝,京都拢共六位公主。
谁好看,谁难看,又能差到哪里去。
秦叶蓁没说话,招呼明明吃饭。早膳罢,将他送去含光殿念书。几度岔开话题,这事儿方才没转回到宋秉正身上。
及至明明走后,那句话以及近来儿子的异样,翻来覆去在脑海中来回,一时是宋秉正那刚正不阿一张脸,一时是先帝指婚圣旨,一时又是六哥的劝慰之言。
彼时先帝指婚,秦叶蓁虽然恨崔敬逃走,可也不愿随意嫁人。那时还是六皇子的陛下,得知消息,亲自来劝慰秦叶蓁,
“五妹妹,探花郎出生上差一些。听闻他尤善诗词,模样俊美,脾气温顺,待人和善……此后定然能和五妹妹,和和美美。”
可后来新婚夜见到宋秉正,他却不像六哥口中所言那样。
他模样好看,可过于刚直,工于诗词,可只关朝政。
这般人物的口中,怎能说出她好看之言呢。
秦叶蓁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
她不是个急性子,没想明白,不要紧,过几日再来便是。过日子顺心即可,没得逼迫自己的道理。
将这事儿丢开一旁,吩咐小厮和丫鬟,多多照看明明,看看他这些时日有无不好。旁的,秦叶蓁并未搭理。
午后,方嬷嬷哭哭啼啼又来说起老人言,说起崔敬是个不着调的,不合适。
“……公主若着实喜欢,养起来,三五月丢开手也就罢了,千万不能陷进去。天底下的男子,哪是好东西!”
方嬷嬷的话,惹得秦叶蓁险些一口茶水噎死。
养养就丢开手??
现如今的世道,都如此了么?
她守孝一年,又几尽闭门谢客半年多,世道变化如此么!
“方嬷嬷,这……这……这……”
“哎呀,公主还是小娘子,说起这个是我老婆子造次,不说了不说了。公主没有再成婚的念头,很好。”
秦叶蓁噎得厉害,“没有没有……”
“好好好,”方嬷嬷拍手欢庆,“就怕公主一时想不开。说出去是有几分不好听,可咱们是什么,天朝公主,今上之妹,没得被这些破烂玩意儿束缚住的。这些东西啊,说出来,是给那些仰仗男子而活的女子听的。咱们仰仗他什么。说不定啊,他还要仰仗咱们呢。”
方嬷嬷说道最后,颇有些得意。
秦叶蓁听着,开初有几分不妥,念方嬷嬷一心为她,没打断。听到后来,竟然真有几分道理。
她上一次成亲,很是不顺。宋秉正那是个外头光鲜亮丽,内里窝囊无趣之人。
霎时,又听方嬷嬷说道:“此前的宋驸马,瞧着多好啊,谁承想,五载婚姻,竟是这样。可是苦了我的公主诶。”方嬷嬷拍手哭泣。
方嬷嬷今次的主意,令秦叶蓁些许意动,要么得空寻崔敬来问问?
若是这人愿意,万可。
若是不愿,那就过日子再问。
计定,秦叶蓁又听方嬷嬷几句老人言,正准备找人,光明正大叫崔敬过来说话,不及出言,外头有个小子,急急忙忙进来,
“公主,崔将军遭陛下申斥,令其闭门思过,罚俸半年。”
秦叶蓁:“怎么了?”
方嬷嬷:“哎哟,这就来了。这样的人要不得,还没如何呢,就要仰仗咱们公主过日子了!”
秦叶蓁,传信的小子:……
方嬷嬷自知说错了话,焉头焉脑闭嘴,那报信的小子继续道:“御史弹劾,说崔将军数日前,带兵擅闯他人宅院。藐视国法,狂妄不羁。”
秦叶蓁:“因为御史?”
不应该啊!
朝堂那帮子御史,哪天不是抓着谁咬谁,入门先迈左脚都能得好几天弹劾。
怎会如此呢?
小子看看秦叶蓁,又看看方嬷嬷,艰难开口:“那宅院是驸马和公主成婚次年所购,在城外苗家村。比邻剑河,无限风光。那时驸马常去,约上三五友人,吟诗作对……”
那院子,有些小,又在城外。先时宋秉正说景色好,邀秦叶蓁同去。
秦叶蓁和他之间,半分情谊也没,自然不肯。后来,事多,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旁的什么。总之,她从未去过那院子。更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念及此,秦叶蓁打断小子的话,“说了崔将军因何闯入没?”
“今日朝堂极为热闹,为这事儿,几位大学士唾沫星子,都蹦到福王脸上了。魏大学士替崔将军说话,说将军素日里是个守规矩之人,应当事出有因。常大学士不悦,言说崔将军恃才傲物,自视甚高……争论许久,崔将军终究是一个字没为自己辩解。”
已然这田地也不说因何擅闯他人宅院,崔敬到底想瞒着什么?
秦叶蓁没继续纠缠朝堂上的热闹,细细思量。
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问那小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六日前。”
这不就是他来送那几大箱子的前一日么。
莫非,这些东西俱是从晓峰园收罗出来的?
一想到这个,秦叶蓁如何也等不得,当即叫人命崔敬前来。
方嬷嬷提醒:“公主,这节骨眼儿,不好吧?”
“无事。六哥知道,我不会干政。”
方嬷嬷还想再劝,“哎……”陛下知道公主不会干政,可崔敬是否会求到公主跟前,这方是她关心之处。可秦叶蓁没给她说话的机会,那厢去崔府喊人的小子,已然大步出门。
老嬷嬷跌足叹息,哎呀哎呀,老了啊,不中用了啊!
……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崔敬姗姗来迟。
这人今日很是骚包,一身文士服饰,金玉腰带,全然不似他此前模样。连那柄从不离身的短剑,也不见。分明是个俊美中带着几丝英气的武将,生生将自己打扮得明月清风,霞姿月韵。
一见他这样,秦叶蓁的猜想,被骤然打断。
她刚才,想要问他什么来着?
男子佯装第一次来,于小花厅四处看看,装模作样。夸几句高脚几上的墨兰养得好,又说几句西北角那美人挂屏,柔中带刚,极为少见。这骚包模样,于屋内踱步,势必要踏遍每个角落。
及至这人落脚长条案几,指那白玉磬,正要说话,秦叶蓁忙不迭打断,
“你去驸马的晓峰园做什么?”
崔敬语塞。
秦叶蓁再问:“前几日我问你好些次,那些东西,已然五六年,藏在何处,你不说,想等今日么?”
崔敬埋头,似不知从何说起,“我只是在想,该如何说来。那晓峰园,毕竟是宋驸马生前常去会友之所。于公主而言,说与不说,如何说,不好处置。”
他这话,像是试探,也像是实话。
一说起早逝的宋秉正,而且是如此光景之下说起,秦叶蓁一腔火气,平白散去三五分。
一时之间,气氛尴尬凝滞。
一人有心试探,一人有心逃避,僵持下来。
半晌,崔敬道:“那些东西,确是在晓峰园寻见,公主莫急,请听我说来。此前见公主像从未见过西北沙棘果,我觉得很是怪异。若是一些旁的物件,显眼的物件,被人暗中送走,被人没下,尚有可能。那沙棘果,在西北极为寻常。我命人寻来,不过是想公主许是没见过。
这样的果子,寻常的果子,转了无数道手,过了无数个人,早已和我没了关系,竟还送不到公主手中。奇怪,奇怪。
后来,我寻到小王爷探话……”说到这里,崔敬心虚,打量秦叶蓁的眸色,
见秦叶蓁听得认真,并无怪罪之意,他继续,“我这才知道,从前的东西,全都没到公主手上。
查来查去,追到晓峰园……”
今日开始讲述宋驸马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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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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