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的重新回归，喜忧参半。
喜的是皇后一党，不安好心。忧的是熹妃这边，恐再危险。
席耀萌握住熹妃冰凉的手，温言安抚：“母妃宽心，此事终须了断，避无可避。”
“嗯。”熹妃眉宇间忧色深重，“那夜你们刚走，翌日苏锦便寻上门来，不见你踪影便离去了。不知怎地走漏了风声，皇后竟对外宣称你是遭人胁迫绑走，下令要营救于你。”
“原来如此。”席耀萌眸光一沉，想到清晨海域那场以寻她为名、实为攻打人鱼国的惊天动荡。皇后，当真是处心积虑。
“殿下！”绿芙急促的声音由远及近。
席耀萌与熹妃对视一眼，止住话头，开门迎了出去。
“何事？”
“陛下急召！”
——
太和殿。
殿内气氛凝滞。皇帝高坐龙椅，面色灰败，皇子、后妃、朝臣、将军、侍卫分列左右，目光沉甸甸地聚焦在步入殿中的少女身上。
席耀萌行至殿心，熹妃则沉默地坐回妃嫔首位。
“父皇。”她躬身行礼。
皇帝艰难地抬了抬手，声音带着喘息：“小琉璃，过来。”
“这……”席耀萌环视四周，大臣们面露惊诧，皇子们神色各异，唯有皇后那道淬了毒般的视线，如芒刺在背，死死钉在她身上。
她迎着那目光，唇角勾起一抹笑，七分挑衅揉着三分天真，几乎要将皇后精心保养的指甲掐断在掌心。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席耀萌一步步走向那至高之位，依偎在皇帝身侧，嗓音带着的娇软：“父皇。”
皇帝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满是宠溺：“这般大了，还爱撒娇。”
席耀萌俏皮地吐了吐舌尖。
“咳咳咳！”皇帝突然剧烈咳嗽，整个人佝偻下去，脸色惨白，他扶着龙椅勉强稳住身形。
“父皇！”
“陛下！”
殿内惊呼四起，有太监欲奔去传唤太医，却被皇帝颤巍巍的手势制止。
他闭目喘息片刻，才虚弱地摆手：“朕无碍。”他强撑着坐直，将席耀萌牢牢拉在身边，浑浊的双眼扫视着下方，声音沙哑却清晰：“朕膝下九子，皆是人中龙凤，各有建树。然储位空悬多年，国本不稳……咳咳……”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更剧烈的呛咳，点点猩红溅落在明黄的龙袍上，触目惊心。
下首的熹妃霍然起身，动作之大到座椅都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瞬间，所有目光都投向她。
熹妃死死盯着龙椅上气息奄奄的帝王，唇线抿得发白，眼中情绪翻涌，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一声尖细的嗤笑从淑妃方向传来：“惺惺作态。”
熹妃转头，冷刀如实质般刺向淑妃，只一眼，她便漠然收回目光。
淑妃被那眼神慑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后退半步，再不敢言语。
皇后早已起身，快步走到皇帝身边，一边为他抚背顺气，一边厉声呵斥宫婢：“药呢？还不快呈上来！”
“是！”
皇帝却再次抬手制止，喘息着接过席耀萌递来的水润了润喉，几乎是拼尽全力，一字一顿道：“立储之事……朕思虑良久。今日……便立琉璃为皇储！”
“陛下！”
“陛下万万不可！”
“父皇三思！”
“自古岂有女子为储之理！公主才德岂堪大任？！”
朝堂反对声此起彼伏，席耀萌僵立在龙椅旁，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她年纪最小，素来只知玩乐，如何能与那些文韬武略的兄长相比？父皇为何会如此？
她茫然四顾，看着下方百官骤变的脸色，兄长们复杂难辨的眼神，妃嫔们眼中几乎难以掩盖的嫉恨。最后，目光定格在熹妃身上，那双眼中，同样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此事……朕已决，退朝。”皇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宣布，随即猛烈咳嗽，身体摇摇欲坠。
“陛下！”
“陛下三思啊！”
大臣们还在急切进谏。
皇帝却置若罔闻，在太监搀扶下欲走下丹陛。刚踏出一步，脚下便是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前扑倒。
太监惊呼失手，幸而旁边带刀侍卫眼疾手快，一把将皇帝护住。
“来人！陛下晕厥了！”
殿内一片混乱，皇帝被匆匆抬离就医。一场关乎国本的早朝，竟以如此仓惶的方式戛然而止。
皇后缓缓走下，此刻她再无需掩饰，凤眸中的怨毒与阴鸷。
席耀萌回以一个异常乖巧的微笑，转身，施施然离去。
当夜，皇帝未能熬过这一关，龙驭宾天。
熹妃在灵前守了一整夜，身影单薄，最终体力不支，昏厥在地。
席耀萌的心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她虽非原主，是半途穿越而来，可自小到大，皇帝给予她的那份沉甸甸毫无保留的宠爱，是她真切感受过的温暖。
帝王崩逝，朝堂瞬间失去了压舱石。潜伏的魑魅魍魉纷纷浮出水面，暗流在平静的宫墙下汹涌翻滚，伺机而动。
一月后，丧仪方毕。熹妃依旧日日前往皇陵，席耀萌劝过几次，后来也只得由她去了。
这一个月，席耀萌忙得焦头烂额。白日学理政，习权术，应对朝臣们层出不穷的刁难。夜间守皇陵，心力交瘁。
皇后一党出奇地安静，倒是昔日那些宠爱她的兄长们，除了一贯亲厚的八皇子，其余都明显疏远了，连七皇子也开始出现疏离。
此刻，面对御书房堆积如山的奏折，席耀萌只觉得头痛欲裂。大半都在弹劾她德不配位，能力不足，奏请另立摄政王，其中实属四皇子与七皇子的名字被提及最多。
剩下的三分之一，则关乎人族与人鱼日益激化的矛盾。海上冲突不断，人鱼遭虐杀激起滔天巨浪，渔民无法出海，民生凋敝。
一切的根源皆在那些贪婪无度的权贵，到最后却要无辜百姓承担恶果。
席耀萌心烦意乱，指尖无意识地在奏折的空白处勾勒出一个灵动的小人鱼轮廓。
娜塔莎……她轻轻叹息。自己本就是个异世闯入者，占据这尊贵之位，实属不该。只盼尽快平息人鱼之祸，她便功成身退。毕竟，她的心之所向，终究还是恋爱大过天啊！
午膳后，席耀萌在宫苑中踱步散心，恰遇一身戎装正要出宫的七皇子。
“七哥哥。”她出声唤道。
七皇子脚步一顿，转身，恭敬却疏离地行礼：“陛下。”
席耀萌望着那双熟悉却已蒙上隔阂的眼睛，心中微涩。“这是要去何处？”
“回陛下，”七皇子语气平板，“将士擒获了人鱼国公主，人鱼族震怒，掀起巨浪，八弟被他们掳走了，作为交换。”
“公主？”席耀萌心头猛地一跳，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可是……银发？”
七皇子颔首：“是。”
席耀萌脸色骤变：“朕同去。”
——
席耀萌从未想过，与娜塔莎的重逢，会是如此惨烈的一幕。
渡口。
娜塔莎被囚在巨大的铁笼中。她没有丝毫寻常人鱼被捕后的惊惶恐惧，那双碧蓝的眼眸燃烧着不屈的怒火，凶狠地瞪视着每一个心怀不轨的围观者。
强健美丽的鱼尾一次次狂暴地拍击着粗壮的铁栏，发出沉闷骇人的砰砰巨响。
回应她的，是更加愤怒的大海。滔天巨浪咆哮着扑向岸边，瞬间吞噬了几个离水太近的倒霉身影，潮水退去，只余下空旷死寂的沙滩。
一道凌厉的黑鞭狠狠抽在娜塔莎裸露的手臂和光洁的背上。剧痛让她身体一颤，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鱼尾的拍打也开始变得无力。
她趴在冰冷的铁笼底部，眼眸死死锁住挥鞭的将士，那眼神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将士被她看得心头一怵，随即恼羞成怒，鞭子带着更大的力道挥下。
“该死的畜生！还敢瞪你爷爷？找死！”
“啊！”
“唔！”
“啊！”
鞭影翻飞，痛声持续。
“住手！！！”
席耀萌跌撞着冲下马车，当看清笼中那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的身影时，没忍住落下泪。
“琉璃？”娜塔莎黯淡的眸子里倏然迸发出一点微弱的光彩，随即又化作苦涩的自嘲，“呵，是梦么？”
“娜塔莎！”席耀萌再也无法维持镇定，推开阻拦的侍卫，踉跄着扑向铁笼，“娜塔莎，是我！是我啊娜塔莎！”
“琉璃……我……好想你……”微弱的气音吐出最后几个字，娜塔莎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娜塔莎！！！”
席耀萌撕心裂肺的呼喊笼中的人鱼，却未得到任何反应。她嘴唇轻颤，用力抹去脸上泪水，再抬眼时，脸上已无半分血色，唯余一片阴寒。
她一步步走向那个执鞭的将士，每走一步身上带着的压迫就重几分。
“谁给你的狗胆？”她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也敢动她？！”
将士早已吓得跪倒在地，周围的将领侍卫们噤若寒蝉，竟无一人敢抬头直视这位年轻女帝此刻散发出的恐怖威压。
“说！”席耀萌劈手夺过对方手中的长鞭，手腕一抖，鞭子狠狠抽下。
“啊！陛下饶命！饶命啊！”将士被抽得翻滚哀嚎。
“饶命？”席耀萌冷笑，又是一鞭落下，力道更狠，“方才你抽她时，可曾想过饶她一命？！”
“啊！”
不知抽了多少鞭，直到那将士只剩下微弱的呻吟，席耀萌才喘息着停下，将染血的鞭子丢给身后的侍卫。
她快步回到铁笼边，看着娜塔莎毫无生气的脸，眼眶再次泛红，声音却轻柔得不可思议：“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家。”她转向笼边的侍卫，声音转厉：“打开。”
侍卫们面面相觑，迟疑不动。
“呵。”席耀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朕的话，如今已是耳旁风了？”
侍卫们悚然一惊，慌忙跪下：“属下不敢！”立刻手忙脚乱地打开铁笼。
席耀萌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娜塔莎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却真实的气流，强忍的泪水终于再次滑落。
“九妹。”七皇子上前一步。
席耀萌小心翼翼地将娜塔莎抱入怀中，缓缓抬头，眼神如冰刃：“七哥，你唤朕什么？”
七皇子一愣，下意识地低头改口：“陛下。”他顿了顿，硬着头皮道，“八弟他……”
席耀萌眼神冰冷如霜：“七哥也要拦朕？”
那眼神中的凛冽让七皇子心头一怔，终是垂首：“臣不敢。”
席耀萌不再看他，将娜塔莎稳稳抱起，沉声下令：“备驾，传御医。”
“遵旨！”
回宫的车驾行至半途，却被另一队仪仗拦下。
席耀萌撩开车帘，看到那张雍容华贵却令人生厌的脸，她脸上厌恶未加掩饰：“太后。”
“皇上。”太后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眼底却毫无温度，“听闻皇上为了一个异族妖物，竟置亲兄长安危于不顾？哀家特来关切一二。”
席耀萌冷笑：“有劳太后费心。”
无形的刀锋在两人之间来回交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
“为一介人鱼，舍弃皇子，皇上此举，莫非是要通敌叛国？”皇后语带机锋，字字诛心。
席耀萌忽然低低笑出声，她抬眸：“那朕倒也想问问太后，您往先帝每日服用的汤药里究竟加了些什么好东西？”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宛如惊雷，“太后，您可知罪？”
皇后脸色剧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