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呜呜咽咽的哭声惹得人心烦,谢明昭起身,走出闷热的厨房。

前堂的乐声仍十分流畅悦耳,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现在如此平静,想必椿瑢已经都解决好了。

她性子谨慎,向来喜欢做第二手准备。再加上可能皇家之人,终究多疑,无论是酒水还是其他什么,她都准备了第二份。

至于后厨这些人......

谢明昭回头看了一眼,又兴致缺缺地扭过头,盯着路边的桃树发呆。

不是没有想过曲水流觞可能会发生意外,也不是没有提前预想各种可能。可是等到她真正面对的时候,又觉得可笑且难以置信。

低劣的泻药像是一种廉价的耀武扬威的展示品。

低廉的都不像一品官员会用出来的手段。

如此愚蠢。

窗棂碰撞,发出闷闷的声响。

身边多了一个热源。

“主人,椿瑢女官回禀,宴会上没有发生任何问题。还有,太子殿下一直在前面,有他在您也可以放心些。”

听着很像椿瑢安慰她时的口吻,只是......

谢明昭忍不住勾了勾唇,椿瑢跟在她身边最久,知道她皇兄在这种话不是能安慰人的。

这反而倒像是哑奴学会的拙劣的安慰人的话术。

谢明昭抬头,看向面前高大的男人。

他始终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心里有些不悦,“抬头。”

哑奴沉默了片刻,终于顺从地直起身子,微微抬起脸。

仍然低垂着,但是谢明昭能看清他的神情了。

黑眸落在地上,仍不肯和她对视。

奴才的规则反倒学了个十乘十。

谢明昭忍不住哼了声,心底的郁闷反而消散了不少。

“提到皇兄安慰不到本公主,下次换个法子哄本公主开心。”

娇娇气气的,甚至还有些蛮横。

哑奴却松了口气。

他还是喜欢主人这样跟自己说话,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让他的主人一直这样和他说话。

“把这几个人看好了。”谢明昭吩咐完,提步向前厅走去。

明日便是早朝,刚好可以让皇兄处理这件事。

谢明昭一向清楚这种隐晦的界限。

虽然不知道父皇这次为什么安排她组织曲水流觞,但后宫不得干政,她这个长公主也没什么例外。

再说了,在曲水流觞上,太子殿下的分量仍然是最重的。

礼部尚书这件事,让他处理最是合适。

谢明昭步履不停,穿过游廊,重新回到宴会上。

刚进门时,大堂内安静了片刻,接着又重新恢复了喧嚣。

自然而平常,仿佛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礼部尚书正在和一个年轻人说话,看他的表情,似乎很赏识这个人。

谢明昭眯眼辨认了一番,认出这是个寒门弟子。

在当地小有名气,为人和善,但家境贫寒,赴京的路费甚至还是从乡亲那里借的。

一品官员俯下身份和一个贫寒的年轻人交谈。

无论怎么看,他都是个很好的官员。

谢明昭收回视线,心中那股别别扭扭的感觉始终萦绕不散。

“满满。”关盈小跑过来,急切地叫住她。

谢明昭顿住,侧耳听她低语。

“太子殿下托我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她眼眸急切,蕴着担忧。

谢明昭心思一动,对那股别扭感忽然有了实感。

是了,这般稚嫩的手段根本不符合礼部尚书这种人的地位,这种在官场浮沉了这么久的人怎么会用如此廉价的手段呢。

不像他,反而像他的儿子。

张远。

谢明昭搜寻了一圈,终于在宴会角落看到了他。

罕见地,他身边没有环绕着各色各样的人。

他孤身一人,安静站在一旁饮酒。

似乎感觉到她的注视,张远看过来。

他愣了一下,接着举杯示意,一口闷了下去。

眼前的迷雾忽然散开。

谢明昭无声地勾了勾唇,眼底凝聚的冰霜久久不散。

“满满......满满,你在想什么?”

关盈叫醒了她,谢明昭终于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勉强笑笑,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抓到阴沟里的老鼠了。”

-

宴会正酣。

眼前又过来一个年轻人。

谢明昭无奈地端起酒杯,继续听他说自己的雄心壮志。

这时候,她就有些敬佩这些老官了。

遇到一个个轮流上前敬酒的人,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始终面带微笑。

而她,到现在已经喝了好几杯酒了。

即便她一向酒量很好,也有些经不住。

皇兄在下面和其他人交谈,谢明昭连叫他替她挡酒的可能都没有。

“长公主殿下,您的英姿在下一直十分仰慕。若不是在下实在贫苦......”眼前人腼腆一笑,似有些羞涩,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在下很快就可以入仕为官,若能步步高升不知可否博得一笑?”

“......”谢明昭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醉酒了。

不然她怎么会听到这种胡话?

酒意上头,她有些昏昏沉沉的。

心里想着懒得和这人计较,但又堵在心口不舒服。

这人一定是算好了在这种场合她不能发作,这才如此莽撞且肆无忌惮的。

谢明昭双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通红醉酒的脸让他再也没有之前伪装出来的平静嗫嚅,反而浑身充满了让人生厌的感觉。

谢明昭捏着空酒杯打转,精巧的瓷碗在手中旋出漂亮的弧度。

她躲过了男人倒酒的手。

酒液倾洒下来,沾湿了她的手背,宽大的衣袖也被浸湿了好大一片。

谢明昭瞳孔一缩,一直压在心底的怒气和烦躁直直地上涌。

手心用力,光滑的瓷杯被施加力道,暂停了滑动。

一动不动,安静地呆在她手心。

“殿下...草民...草民第一次见到殿下...就就就心生......”

“砰——”

骤然一声响。

男人手中深棕色的酒壶直愣愣地砸了下来,落到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声音不是很大,但却足够让周围的人听到。

谢明昭也被这道声音吓了一跳,酒意都散了不少。

面前这个自称草民的人更是一愣,脸色煞白,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谢明昭面无表情,心中堵塞的怒意一下又一下地往上跃动着,就像水开时咕嘟咕嘟往外冒的气泡。

阻止不了,甚至也暂停不了。

她收回一直放在桌上的手臂,湿漉漉冷冰冰的黏腻触感还残留在手腕间,让她更是不快。

“这位公子,奴跟你喝。”

“你知道的,公主殿下千金之躯,寻常人见一面都难。更何况,公子虽然有意为官,到底还没有入仕途,就先不要以官家自居了。”

“奴地位低贱,幸得公主允准,这才陪伴在侧。不知公子可否愿意给奴这个机会?”

哑奴不知什么时候从身后站到了身边,熟悉的温热感觉让谢明昭一时有些恍惚。

他似乎总是这样,体温比常人高很多,只是站在旁边都觉得热乎乎的。

谢明昭没怎么有精神,但哑奴说的话却也一字不落地钻到了她耳中。

许是皇室子女的弊病,总爱分析一下话里的意思。

没想到,哑奴虽然不善言辞,真要理论起来也不肯落下风。

里里外外,把人阴阳怪气了个遍。

自称贱奴,又把这个意图入仕的清高贫民拖到和他一样的位置上。

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谢明昭弯了弯唇,心里却舒服了不少。

眼看着那人脸色涨红,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几次想要向她求助,谢明昭都假装看不出其中暗含的意思,笑意盈盈地看他。

甚至还直接问,“是哦,你要不和本宫手下的哑奴喝点。”

“同是男人,酒量想必也差不多的。”

处处是贬低,处处是激将。

男人果然上钩了,端起酒杯和哑奴对视。

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一个奴隶,僵持了片刻,他终于还是开口,“哑奴兄弟,草民先干为敬。”

蠢货。

谢明昭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酒意反而散去了。

桌上忽然横过来一只手臂。

修长健硕,即便有衣服的遮盖,也能看到隐隐约约的肌肉线条。

热意顺着过来。

谢明昭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把眼中的泪擦净。

世界清晰起来。

“主人,擦手。”哑奴递过来一根洁白的手帕,示意她看向小臂。

因为倒上酒液,现在正湿漉漉地贴在胳膊上。

谢明昭眨了下眼,伸手接过来。

干净洁白的手帕沾上了浓郁的酒香味,手臂上的湿冷感却消失了不少。

哑奴看着谢明昭一点点擦掉胳膊上的酒,直到干燥的手帕也变得湿漉漉的,转头又递过来一根。

一边动作,他还一边歉意地解释,“只能先委屈主人片刻,等宴会结束后便可以换一身干净的衣裳了。奴之后一定严加看管,不让什么猫猫狗狗都可以靠近主人。”

谢明昭失笑。

低头擦掉手腕间的酒渍,这才勉强遮住唇间的笑意。

根本不像嘴笨的样子。

年轻男子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不好,伸手举着的酒杯僵硬在半空中,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声更加让他难以适从。

就在他想要扭头离开的时候。

酒杯碰撞的清脆声音响起。

哑奴伸手,和他碰了一下杯。

他没有说话,直接把酒全数喝尽。

男子张了张嘴,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只能也跟着闷头喝了下去。

一杯,两杯,三杯......

他几乎是苦着脸喝下去,几次想要开口拒绝,哑奴就已经倒好了酒。

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他要撑不下去了......

哑奴黑眸深深,喝掉自己杯中的最后一滴酒后,径直伸手拿起旁边桌上的酒壶。

深棕色的酒壶比刚才的要大上一圈。

“不不不......”

“不,草民...草民喝不下......”

“砰——”

“哗啦——”

“啊——”

响声大到足够远处的人也能听到。

“不好意思,手滑了。”

酒壶落在他的胳膊上,淋湿了整条胳膊,往下淅淅沥沥地滴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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