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执的一句话,彻底点燃了秦守良的希望,他又开始挣扎了起来。
朝中却没有人附和王执。
特使朝着王执的方向看了一眼,“舍人莫要着急,案子要一个一个审,人也要一个一个罚。”
刑部侍郎问道:“纵然是秦家误打误撞抓了向家,据本官所知,秦、向两家素无恩怨,那秦家费劲这么多心思陷害秦,为的是什么?”
“前途。”
“前途?”刑部侍郎不经意看了一眼秦守良,秦家儿郎考了两次科举都没中,难怪他会起了和江家结亲的念头。
“还有姻缘。”
“向家女郎与秦家女郎二女争一夫之事传遍汴梁,若本官没有猜错,正是因为向家女郎与江暮合的婚事,才让秦学士动了心思的吧。”只是他没想到,他秦守良为了甥女能做到这种地步。
“是,中丞所言非虚,确是因为这个原因。”
王执立刻站了出来,再没了平日的笑,“尔等这么清楚,难不成夜半趴在秦守良的榻下,亲耳听到他要密谋向家?”
“本官还有证据要拿,王舍人三番两次阻拦,怕不是因为心虚?”
王执听到这话恨恨地瞪了一眼特使。
“陛下,这便是秦守良陷害向家的证人。”
秦守良睁大双眼。
小厮缩着肩膀,眼神飘忽不定,笨拙地作了一揖,“草……草民,草民秦五,参加陛下。”
“你是何人?”赵谦问道。
“回陛下,草民是秦学士派在向家的小厮。”
百官回头,看到那小厮的样貌后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那张年轻的脸面目可怖,额头上方还有一大片烧伤的痕迹,凹凸不平,一看便知遭遇了什么。
“小人听了秦学士的话,”说着怯怯地看了一眼秦守良,“秦学士许诺过,小人办完这件事后,他给小人一大笔钱助小人离开,那笔钱足以支撑小人回乡娶媳妇,小人贪恋钱财,便应了。小人在向府出事那天离开,住回了秦家为小人赁来的的房子,小人平日与秦学士也是在那个房子见面的。”
“秦学士承诺第二日给钱,小人正做着带钱回家的春秋大梦,没想到当夜便遭了一场大火,小人本该死在大火里,但是上天有意要救小人一命。”
原来那房子积年不休,房顶破败不堪,多处漏雨,小厮便放了许多木桶在屋中。正巧出事前几日下了一场雨,屋中的木桶盛满了水。那日火势刚起小厮便醒了,他慌张地用水救火,手忙脚乱之际还是被火烧到了,但是幸好留了一命。
“小人用水扑灭火后逃了出去,想到自己逃了,他们还要在追杀我,便将门关了,又点了火。”小厮怯怯地抬了一下头,“这便是小人的证据,这是秦学士赏给小人的,上面还刻着秦家的标志。”
特使指了指前方的向惠卿,“那女郎你可识得?”
小厮顺势转头,却见着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小厮仿佛见鬼一般,大叫道:“女郎怎会在此!”
“向五!你竟是……”向惠卿险些破音。
向惠卿有太多话想说,但是还是咽下了,连同多年前的苦水,一同咽下。
二人的反应便可以证明一切。
证据确凿,秦守良瘫倒在地。
“这下,秦学士还有什么好说的吗?”特使语气无波。
王执又站了出来,“他向家真做了叛国之事,秦学士只不过是揭穿此事,又有何罪?”
王执此言非虚。
“诸位难道不好奇,秦家为什么这么能这么顺利地陷害向家吗?”
众臣闻声抬起头,下意识看向台上,赵曦一直沉默,沉默到众臣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
“因为,秦家做过这样的事,所以才会这么了解向家,才能这么顺利地陷害了向家。”
此言一出,百官震惊,秦守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秦家也帮过杨益,秦守良猜到副相也参与其中,便借着科举一案彻底打倒向家。
“秦守良,你这等乱臣贼子,恶贯满盈,怎敢在朝上叫嚣!枉你饱读圣贤书,竟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你甥女何其无辜,你不惜用诋毁她名声也要为你、为你的儿郎在官场上铺路,你可知自己有多不要脸!”
百官看向秦守良的目光带着鄙夷。
秦守良不能张嘴,只是奋力地摇着脑袋。
赵曦心中很气,想起京中关于江暮合以及两位女郎的传言,她便知道是有人故意散播这等事。
“秦守良通敌叛国,谋害先帝,斥其三族。”李常侍大声道。
百官静默,纷纷垂下了头。
王执站了出来,“回陛下,秦守良罪恶滔天,然江暮合亦是犯了欺君之罪!”
赵曦忍不住瞪了一眼王执,抓在扶手上的指尖微微泛白。
“回陛下,江侍郎自知其罪难赦,已经写了一封认罪书。”特使拱手。
赵谦点点头,李常侍下台接过。
赵谦看得很快,一旁的赵曦忍不住加重了手中的力气
赵谦长叹一声,赵曦的心跟着提起。
“江侍郎已经认罪。”
王执勾起一抹笑。
“然,他亦是受向家所托。”
江暮合自知欺君之罪无可恕,然其对向家亦有愧疚,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救了向惠卿一命。
赵谦将信递给赵曦,赵曦心中迟疑,还是接过。
“臣自知罪无可恕,然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向惠卿已死,世间只有慧光。臣求陛下恩典,饶恕慧光。”
“臣只求一命换一命,不负所托。”
赵曦看到“一命换一命”之时,手指颤了颤。
王执一直盯着赵曦,见帘子后面的身影晃了晃,又道:“陛下,向惠卿乃是死罪!江暮合更是欺君之罪!”
“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向家罪孽滔天,向惠卿虽然没有参与谋害先皇,但是她亦是向家之人,受向家恩泽。然罪人不孥,上天亦有好生之德。向惠卿入院后,世间再无向惠卿,只有水月院的慧光。这是水月院众尼写的请愿书,她们都恳求陛下饶其一命!”
向惠卿听到这话,已经泪流满面。
李常侍接过那封请命书。
赵谦看后一脸沉重。
赵曦看后也抬了起头,看向那个跪在地上瘦弱,泣不成声的身影。
赵曦轻轻叹了一口气,终是没有说话。
特使摘下自己的帽子,“今日臣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进言,向家女郎徒留一命。然,对于生者,死才是一种解脱。向府三族被斥,仅留向惠卿一人,已是最大的惩罚。”
朝臣也面带悲戚。
“陛下,实乃未有此先例,若是纵容这种行径,只怕日后大……”乱字还没张开嘴,便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曹旭锐一脸哀伤,八尺男儿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特使所言非虚,此事感天动地,还请陛下网开一面。”
朝臣见曹旭锐站了出来,还是为向家女郎求情,忍不住侧目。
“臣请陛下,准许向惠卿回寺中修行。”
江暮合的信还在赵谦手中,赵谦忍不住又看了一遍“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江暮合期望以命换命。
赵谦心中有感,他是在身体力行,教自己何为君子一诺。
“朕,准许向惠卿回水月院带发修行。”
“江暮合确有欺君之罪,罪无可恕,朕感其孝心以及君子之心,特许他守制归来后再做处置,以尽孝道。”
大宴自建国以来便以孝治天下,赵谦搬出孝道来,群臣再不敢说话。
听到赵谦也承认江暮合的欺君之罪后,王执笑出声,但又听到回来再做处置,那笑又滞在脸上。夜长梦多,他总觉得不安生。
下朝之后,赵谦看向赵曦,“阿姐今日的话甚少。”
赵曦心绪不佳,朝着赵谦淡然一笑,“长姐只是有些累。”
赵谦睁大眼睛,好奇道:“阿姐可曾怀疑过江侍郎?”
赵曦犹豫着,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赵谦笑笑,“朕很相信江侍郎,但是证据确凿,为君者只有秉公办理才会让天下信服,朕在是江侍郎的学生之前,先是天子。”
若是天子徇私,百姓又会对这天下多失望?
赵曦欣慰一笑,“江侍郎将你教得很好。”
“还有阿姐啊。”赵谦咧开嘴,只有这时候,赵曦才会在他身上看到小孩子的影子。
“江侍郎也将阿姐教得很好。”
赵曦也笑了,这两日以来她第一次笑得这般开怀。
回到延福宫后,赵曦让落珠与墨霜二人都退下了,屋内只留下了她自己一个人。
她坐在桌案上,从抽屉中拿出一个小匣子。
匣子里面放了她为父皇做的护膝,还有茉莉花荷包以及一封信。
赵曦打开其中一个信封,内里是江暮合的亲笔手书,上面写着向家一事的来龙去脉,与殿上特使及向惠卿三人所言相符。她比朝臣早几日知晓此事。
赵曦轻叹一口气。
他既然这般神机妙算,又怎么算不到如今的局面呢?他又可曾算到了自己的结局?
她不知道。
赵曦不由想到,他会知道吗?
他知道的话会告诉自己的吧?
既然不告诉自己,岂不是因为他也不知道?
赵曦又叹了一口气,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紫檀木大匣子,内里却有一沓厚厚的宣纸,展开之后,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都是帖子。
从《曹全碑》到《多宝塔碑》再到阴符经。从隶书到楷书再到行书……
全部都是他亲笔临的帖子。
一笔一画,一字一珠。
落款却是一月之前。
赵曦心思一动,翻看了落款,连着翻了几页,赵曦似乎发现了端倪,手上加快了速度,空气中只剩下翻动纸张“沙沙”的声音。
一共三十二张。
距他离去已有三十七天。
自临州到汴梁的路途,恰需五日。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论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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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落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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