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寸昭憋着笑,恭敬奉上茶水,裴墨白就着漱了几遍口才消减下嘴里的咸味,面色痛苦不堪。
反观对面的公主离语嫣,此刻却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毫无遮掩之意 :“驸马还真是好胃口,什么都吃得下去,月露,快将这汤羹撤下吧。”
言罢,离语嫣收起脸上的笑,眉目间流露出冷意。
将整罐的银耳桂花羹毁尸灭迹,如此才算报了昨夜之仇。
裴墨白明白自己这是被戏耍,面色又恢复了不善的样子,盯着离语嫣看了许久,看到她高高在上的眸中闪过一丝混乱,才平静地夹了一筷子桌上的菜,继续用膳。
月露被大将军的气场震慑得有些不敢上前,她甚至有些心疼他手中的筷子,都要被捏变形了。
但公主的命令也不得不听,犹豫再三,月露还是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来,去捧那装汤羹的罐子。
“都退下。”
裴墨白声音平静如常,却让人无端觉得恐惧。
一声命令让在场宫女心头一震,月露也不由得止住了动作,同时心被狠狠揪起,作为此次事件的参与者,她太清楚公主下的料有多猛。
且裴将军常年征战,威名在外,有传言边疆之地报他的名字可止小儿夜啼。
他,他不会要对公主动手吧?
“驸马要责怪就惩罚奴婢吧,莫要怪公主!”
月露坚决地挡在公主身前朝裴墨白拜下,殿中的宫女也随着她一同跪下,皆如惊弓之鸟,低垂着头。
“寸昭,带她们全部退下,我有话要与公主说。”
裴墨白不仅是驸马,更是战功赫赫,杀敌无数的抚北大将军,一张脸肃穆威严,如阎罗鬼煞,发出的命令天然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
离语嫣坐在他对面,没有阻拦。
可看着月露和宫女们都被寸昭带着离去,心中也逐渐不安起来。
但她转念一想,这里可是长公主府,若是裴墨白因此等小事就敢对她有所不敬,皇兄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这么想着,离语嫣摆正身姿,挺胸抬头,神色自若地执筷用膳,全然把面前的驸马当作是空气,看不见,也感受不到。
心中愈发憋闷的裴墨白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走到公主面前,俯身攥了她握着筷子的手,问道:“公主为何要如此对我?”
他的声音因方才用了加了盐的银耳桂花羹而变得粗粝,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公主为何要如此对我?”
离语嫣没想到这人不依不饶,柳眉蹙起,暗自撅起唇不想答话。
谁让他昨夜那般轻薄欺负她,他自找的。
“嗯?”裴墨白莫名被这噘嘴的可爱模样吸引住,将头垂下,又在离这双唇很近的地方顿住,想看她接下来如何反应。
离语嫣感受到高大的身躯将自己半笼住,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垂着的眼睫乱颤,误将裴墨白的行为当作威胁。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么对待过她!
屈辱与愤怒瞬间上涌,她不假思索地喊道:“因为我不喜欢你,我想与你和离,听清楚了吗?”
裴墨白如遭雷击,手上的力道陡然松了。
她竟真的如此这般厌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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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您别伤心了。”月露亦步亦趋地跟在公主身后,陪她在花园里散心。
离语嫣将手中的鱼食攥成团,闷闷不乐地在池子旁坐下。
月露见离语嫣眼睛发红,问道:“驸马凶您了吗?”
“他敢!”离语嫣柳眉倒竖,气鼓鼓第将手中的鱼食砸向池子里。
霎时间,鱼食散开,鱼儿纷纷争抢,水面泛起涟漪,看到这一幕,离语嫣心中的怒气被消解了大半。
月露暗自松了口气,没有便好。
恰在此时,青嬷嬷寻声走了过来:“公主,按规矩您成婚第二日该回宫拜见圣上,如今车马銮驾已经备好,请公主和驸马一同前往。”
青嬷嬷负责执掌着整个长公主府的各项调度,她说的话长公主一贯会听。
“嬷嬷,我知道了。”离语嫣兴致被打搅,想到皇兄先前说过不允许她和离告状,心中就闷闷生气。
收拾妥当,离语嫣一路绷着一张娇花似的脸气冲冲地上了马车,也不顾裴墨白如何,命令道:“出发,走快一些。”
驾车的马夫小声提醒:“公主,驸马还没来。”
离语嫣当即就蹙起眉头,气恼道:“速速遣人去催!要本宫在此等他到日头落山吗?”
车夫马上应下,唤了车旁候着的宫女去请驸马前来。
大约过了一刻,离语嫣还未见裴墨白的身影,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耗尽。
“怎么还没来?派人去回禀皇兄,本宫今日不去了。”
离语嫣提着裙子气恼地往马车外走,帘子掀开,正对上裴墨白一双凤眼。
她顿时止住步子,安静地退回位子上一言不发。
裴墨白将公主说的话听了个清楚,见人还在生气,便知此时不便多言。
他也不欲多言。
刚成亲一日就提和离,换了谁都说不出好听话了。
两人被迫共处一个车厢中,一路缄默。
离语嫣听着外面街市上嘈杂的声音,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夹杂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眼眸流转,她故作不经意地掀开车帘看向外面,想要冻一冻裴墨白。
结果一阵凉风袭来,反倒将她吹得手脚冰凉,瑟缩着打了一个喷嚏。
裴墨白沉默地取出车中备着的氅衣披在她的肩上。
“我……”离语嫣本想开口拒绝,可马车突然一个颠簸,让她将“不”字咽回了口中,还意外倒在了温热结实的怀里。
脸上热意生起,离语嫣慌忙撑着车壁想要起身,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离语嫣只觉那股热意从脸颊迅速蔓延至脖颈,烧得她耳根都滚烫起来。她用力挣了挣,却发现那只按住她肩膀的手,看似随意,实则力道沉稳,她挣脱不得。
“宫门前的这段路近日在整修,路面颠簸,公主还是不要动的好。”
离语嫣:“???”
不动,就这么在你怀里靠着直到宫门口?
想得可挺美。
但有一说一,被裴墨白拥着,确实稳当多了,不管马车如何颠簸,她都被稳稳地支撑着。
不过这一账离语嫣还是记下了,准备告状给皇兄。
抵达宫门,离语嫣依制换乘皇上特赐的轿撵,而裴墨白则需步行前往。
终于能摆脱这一路的尴尬与局促,离语嫣只觉如释重负,她莲步轻移,踏上轿辇后还不忘回身,轻轻睨了裴墨白一眼。
上轿后,离语嫣一刻也不愿多停留,忙不迭地吩咐轿夫快些启程,仿佛身后的裴墨白化身成了洪水猛兽。
裴墨白静立在原地,身姿挺拔如松,目送长公主的轿辇消失在宫道尽头,才提步抄近路往安华殿去。
“长安公主携驸马裴墨白前来拜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苏服高声通传,引着相携而来的新婚夫妇朝大殿上首坐着的圣上跪拜。
离语嫣冷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和裴墨白一起跪下,却故意交错着给皇兄行礼。
皇帝离承珏亲自下了御阶将两人一同扶起,看着揣了委屈的妹妹,责问道:“可是驸马惹我们阿嫣不高兴了?”
离语嫣故意不看一旁的裴墨白,顺势抓着自家皇兄的衣袖重重点头。
离承珏对自家妹妹的脾性再清楚不过,若此刻没有旁人在场,只怕长安马上能使出她的绝活,抱着他的胳膊撒泼打滚,不达目的不罢休。
皇帝清了清嗓子,收了脸上笑意,声音冷肃地开口:“既是驸马言行无状冒犯公主,那就按律例,赐他一百大板。”
天子一怒,殿内宫人皆惶恐跪下。
裴墨白听闻,神色未变,撩起袍子再次跪于大殿上,任由从旁而来的侍卫将他按住。
离语嫣却愣住了,她就是耍耍性子,没想到皇兄竟真的要降罪于裴墨白。
想起两人在府上的种种,离语嫣认为自己却有不妥之处,并非全然是裴墨白一个人的过错。
她想和离,但害裴墨白挨一百大板,这惩罚着实有些过于重了。
离语嫣只好挡在驸马身前,有几分别扭地替他开口求情:“皇兄,一百大板太重,抚北大将军为大朔镇守北疆,战无不胜,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实在不该受如此重罚,求皇兄开恩。”
裴墨白忍不住侧目,公主这是心疼他了?
然而感动不过一瞬,他就被长安公主接下来的话打回了现实。
“求皇兄开恩,罚他住回将军府,略作小惩便可。”
裴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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